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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精市当时觉得自己要熟了。

他什么反应都做不了，迷蒙间隐隐约约似乎有睁开过眼睛，当发觉那个女生在这样的天气额上都出了汗时，他心里忽然莫名一动——好似是被另外那个自己影响了心情似的。

是了，他当时的确是这样觉得的。

那些微妙的，诡异的，奇异的情绪，都是因为被另外那个自己影响了吧。

因为两个人的心灵几乎随时连通，所以有时自己都会忘了自己到底是那个没有打过网球、提前发病的幸村精市，还是这个世界里，目标坚定地不断接近对此一无所知的酒井知礼的他。也是因此，酒井知礼有时才会露出分不清他们到底谁是谁的迷惘神色。如果不是他们同时出现过的话，她大抵还会想他们会不会根本是同一个人。

也许，他们原本就是一个人吧。

……

感觉自己快要消失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明晰的时候，看见身边那个小姑娘的笑脸，不知怎么，他一度下意识地选择隐藏这件事。

也是那时，第一次正视自己心内的不舍、失落、以及面对对方真的一步步走向另外那个自己时那种怅然酸涩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不愿意承认，后来无奈地想，也许是真的被那个人影响了，也许自己也在这样日复一日地相处中，逐渐对她产生超越好感的心情，随即这种心情又被传达给那一个他，令他也变得更加没法放开她了。

他好像一点都不厌恶和逃避这种心情，认真说的话，在自己那个世界里，对于那里的酒井知礼，因为很久前的一个细节，他的心里也的确对她比对其他人更有好感。

如果不是后来那件事的话。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将要离开的心情越来越清晰，甚至在某次无意识的昏睡里看见了依稀的画面：那是自己原本的身体，熟悉的家人围在自己身边，他躺在床上想要动一动指尖却无力抬起。

幸村精市日渐沉默，酒井知礼忙于考试、应付那个他跟处理别的事情，没有办法和之前那样关心他的一举一动，他意外地有些失落。这种失落传达给另一个他，他的攻势也比之前还要明显，几乎除了她本人还埋在龟壳里不愿承认，注意他们的人都看出来了。

他虽然没有刻意了解，不得不说另一个自己的确是对她上了心，很在意她的。关于制造那些麻烦故意陷害她的那些人，他暗地里即使没有动作，却很是关注，并且意外地在事情发生之后，得到了对方单独前来的谈话——

长谷川千穗这个女生在此之前他毫无印象，可她却是真正地第一个看出幸村精市对酒井知礼存有什么心情的人。

那个女生自称自己曾经向他写信告白多次，从国小到高中苦恋多年从没得到过答复。而酒井知礼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从国中起就能得到他那样特别的注视。

她不甘心，她当时也在那旁边，那次机会本该是她的，她也可以做到的，她只是想让他看看她而已，只是想让酒井知礼从他的目光中被摒弃掉而已，为什么就连这么小的一个愿望都没办法让她完成呢。

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那个位置她真的可以拿到的。只有一步之遥，为什么只有一步之遥，可她不管从哪个方面都输得一塌涂地。她真的不甘心。

她近乎崩溃地在他面前大哭和大笑，那种姿态接近疯狂和病态。那个他当时非常震惊，原本是觉得这样的事情自己插手反而会令她不高兴，而且两个人的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怕她发现了会躲起来。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居然是他。从对方记忆里看到这件事的幸村精市同样想不到。

因为暗恋的对象始终没有主意自己，引以为豪的成绩却不断被人踩低一头，也许起初只是嫉妒和讨厌，恶感堆积得久了，如同陈年酸腐的坏酒越来越糟。从国中不断煽动他人中伤对方，利用她平日对人的不熟练和生硬编造出各种理由，到高中察觉对方毫无反应后手段逐渐升级——她最后是真的打算彻底把酒井知礼打压下去的。

女人的嫉妒心真的很可怕。

幸村精市回过头来再看一脸天然呆只望见冰山一角毫无察觉的酒井知礼时，仍不住有些舒了口气的感觉。

幸好她没事。幸好，她什么也不知道。

……

即使马上要离开了，他仍旧庆幸，自己能够得到这么一段了不起的，大抵一辈子都没法忘怀的经历。

那种预感令自己没法停止地给她打了电话，没想到另一个他同样也跟着来了。

其实他能察觉到，他们今晚的进展很不错，同时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拉扯自己，大部分的身体都快要如雾气一般消散在空气中。而面前的那个小姑娘又哭又笑，被身边和他面目一样的男生抓着胳膊，却固执地、不依不饶地想跟上次一样过来碰碰他，不停地在跟他说话，“你碰一碰，碰一碰自己啊……你碰一碰啊……我不……我不要你消失……不要消失啊……我不要……不要消失……”

她的眼泪不断从脸上滚下来，大颗大颗砸在地上。认识以来从没有见过她哭得这么狼狈啊。她似乎还以为，就像那次他自己碰碰自己，她也碰碰，他就没有消失了一样，这时应该也是那样。

可这次她的手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身体，怎么碰都碰不到。他坐在那里努力笑得和平时无二，身体却逐渐淡化，像雾，像空气，终究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时，她忽然崩溃似的大哭起来，扑过来想最后一次，像平时每一次把他抓在、捧在、藏在手里一般，想再一次抓住他——

他看了看旁边那个始终面色严肃，目光沉静，和他一模一样的男生，忽然勾唇笑了一下：呐，虽然我马上就要消失，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但我还是比你幸运。我比你更早一步接触到真实的她，被她接纳，进入她的生活，她的世界，甚至我的位置，大概比你还要靠前。所以，如果你有任何不珍惜的举动，不管我在哪里，一定都能感应到，并且会用尽各种方法回到她身边，取代你，一辈子和她在一起。

心意相通的两个人瞬间意会了相互的意思，对方同样回以意义相同的一笑，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多说。

被他紧紧拉住的小姑娘哭得满脸泪，仍旧努力想要过来抓住他。他第一次目光温柔毫无保留地朝她笑了起来，即使这样的时刻，那个呆蠢的小姑娘还是和每一次一样，傻愣愣地被他的笑容弄得呆掉。她呆住的那刻，他忽然主动伸出手，碰向她一直朝他伸过来，始终在试图抓住他的指尖——

就在那秒，坐在露台的栏杆上，如同这晚的月光一般清澈、温柔、如雾一般的少年，好似肥皂泡一般，噗地一下破灭在空气中。

在他原先身处的地方似乎有许多肉眼看不见的光尘在夜色里四散开来，氤氲，蔓延，最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