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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军队——尤其是在和平时期!——像是一件异常复杂且经过精细调整的设备,虽然针对敌军的作战行动多半会磨平精细之处,干扰补偿器运作——就像航海天文钟[134]会受到干扰一样——虽然照它自己算来,我们的这支军队只是一支破调集合体,但在这支军队还是正规军时形成的一些惯例却有异乎寻常的生命力。

在战争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阶段,一位指挥一个团的上校拒绝吃片药,这看起来也许是件很滑稽的事。但是他的拒绝,正像一颗落入航海天文钟机体里的沙粒,可能会引发非常明显的干扰。这一次正是如此。

从他把自己交到医务官手中开始,军衔再高的军官一生病就是他的医生的下级,他必须像个大头兵那样服从命令。一位身体健康、精神正常的上校自然可以命令他的医务官去这去那,或者完成这样那样的任务;一旦他生病了,他的身体是国王陛下的财产,这个事实就会不可抵挡地发挥作用,而在身体的问题上,医务官就是君王的代表。这非常合情合理,因为病恹恹的身体不光对国王没用,还对不得不把他们搬来搬去的军队有非常大的害处。

这件事变得尤其复杂,提金斯不得不忧心。首先是营长私下对提金斯本人表现出的极大厌恶——虽然还保留有校官那种冷冰冰的礼节——然后,提金斯对营长作为一名指挥官的能力非常崇敬。这个破调军队里的破调营和一支无可挑剔的正规军营级队伍几乎处在同样的水平,这是一支人员不断变动的部队能达到的最高水准。甚至在整场战争中,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提金斯印象更深刻了。那天晚上,他看到一个士兵朝着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专心射击。那个士兵小心地射击,然后下到堑壕里装弹,用的还是完全标准的训练动作——这也是速度最快的动作。他说了几句话,而他说的话都表明他的头脑正完全专注于他的任务,就像一位专心演算复杂运算的数学家。他又爬回胸墙,继续专心地朝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射击,再回到堑壕里装弹,然后再一次爬回去。他简直就像是在射击场里跟人比赛!

能让士兵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还能如此淡定地开火,实在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因为纪律其实有两重作用:首先,它能让士兵在作战过程中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完成动作;其次,专心于做出标准动作又会带来对危险的无视。当不同大小的金属块在周围乱飞的时候,你镇定地完成各种有效的肢体运动,你不仅仅是在深入自己的任务,同时你也知道标准的动作每时每刻都在减少你个人受到伤害的可能。此外,你还会有种感觉,上天应该会——也的确经常如此——特别保佑你。如果一个人能够准确且一点不出错地尽到他对自己的君王、对自己的祖国,以及祖国所珍重的一切的责任,如果这样,一个人还是未受到上天的特意庇佑,这实在太说不过去了。而他的确是被保佑的!

专心的神枪手不但有可能——很有可能真的做到了——每放一两枪就干掉一个前进的敌人,从而减少个人的危险,更重要的是,看到战友以一种有规律的、近乎机械的节奏倒下,会在前进或者停驻的军队里散布大得不成比例的恐慌。毫无疑问,你看到一大群战友一瞬间就被某个巨大机械的轰鸣炸得粉碎,这是令人恐惧的,但是巨大的机械是盲目的,因此也就是偶然的。而你旁边的人慢慢地、有节奏地被一个个干掉,则证明既非盲目也非偶然的人性凶残正在冷血、甩不开地把它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离你非常近的地方。有可能它下一刻就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你的身上。

当然,炮火夹住你的阵线[135]的时候也不好受:一颗炮弹落在你前面一百码远的地方,又一颗砸在你后面一百码远的地方,下一颗就该落在中间了,而你就在中间。这种等待让你的灵魂都抽搐了,但是它不会带来恐慌,或者想要逃跑的欲望——至少没有那么大。话说回来,你又能跑到哪去?

但你是可以从机械地前进着且保持冷血射击的军队面前逃跑的。而那位营长总是会吹嘘,在他们冒充同一个团的第二个营的时候,有好几次,他都是拿尺子量着让士兵们排好队之后才让他们发动进攻,并且坚持要士兵们慢慢地跑步前进,保持队伍的整齐,结果他的损失不光是比师里其他所有的营都要小,而且还少得像个笑话一样可以忽略不计。面对着一支无畏、镇定地前进的军队,那些可怜的符腾堡士兵把枪打得又乱又高,你都能听见他们的子弹像群夜空中的野雁那样在头顶乱飞。慌乱会导致士兵打高了。他们开枪的时候扣扳机扣得太猛了。

他们“老爷子”的这些吹嘘自然传到了士兵们的耳朵里,在士官和文书室士兵面前他都说过这些话。而士兵——在这件事上,没有比他们更精明的数学家了——很快就发现直到最近他们这个营的战损,不管怎么说,都比在同一个地方参战的其他部队要小了太多。所以,到此为止,尽管士兵们对自己的上校有种种复杂的感觉,但他还是受到了他们的崇拜。他是个该死的监工这件事让他们高兴不起来,他们自然情愿去完成那些和这个营赖以成名的任务相比没有那么危险的任务。然而,尽管他们总是会被逼到种种危险境地,但他们的损失比在更平静的区域驻防的部队还要小,这又让他们很高兴。但他们还是会问自己:“要是老爷子不折腾我们了,按比例来算,我们的损失不是会更少吗?一个人都不会死?”

直到最近,情况都是这样的,直到大概一周前,甚至直到一天多前也是这样。

但是两周多以来,这支队伍一直在逃跑。它带着点个人执拗退到一个个准备好的位置上,但是这些准备好的位置被进攻的庞大敌军那样快而聪明地夺走,对战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场运动战。而这是这些队伍尤其不能适应的,他们的训练几乎完全都是为了适应堑壕战这种慢慢磨死对手的战争方式。事实上,尽管擅长使用各种手榴弹,甚至包括刺刀,而且在不动的时候都是非常勇敢镇定的,但这些队伍在和两翼队伍的沟通上,甚至队伍内部沟通上都异常无能,而且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在运动中使用步枪的经验。而在现在已经结束的相对平静的冬天,敌人在这两方面投入了不知疲倦的努力。所以在这两方面,尽管现在他们的士气明显更加低落,他们的队伍还是明显高出一筹。看起来仅仅只要等到一阵东风,这支队伍就该被撵到北海里去了。东风是因为放毒气的需要,而没有毒气,在德国领导层看来,进攻就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样,情况都很危急,也一直危急了下去。在这个吹着轻轻的西风的四月清晨,完全宁静无为地站在这里,提金斯意识到了他刚体会到的是一支几乎处于逃跑中的队伍的情绪。至少他见到了。敌军一直都非常讨厌放毒气,用毒气罐放毒气[136]的做法也早就被抛弃了。但是德国最高参谋部还是坚持要打满一地的毒气弹,释放一道道浓密的毒气烟幕来为进攻做准备。如果风朝他们迎面吹去,敌军拒绝走进这样的烟幕里。

他意识到让他自己感觉特别不适的原因是什么了。

这个营被指挥得如此之好,纪律也异常严明,自然,旅部或者师部没有忽视这一点。而整个旅也凑巧是一支让人敬仰的队伍。因此——即使在堑壕战打不下去的之前那段混乱时间里,这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这个旅被选出来防守敌人的几个师可能攻击最猛烈的地方,而这个营又被挑选出来防守战线遭受攻击最猛烈的区域上受攻击最多的那个点。最后,营长的高效率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真是,正如提金斯自己全身感觉到的一样,几乎超出了人类的血肉所能承受的极限。不论营长怎样指挥他的士兵,也不论在这个过程里纪律能帮上多大的忙,整个营剩下的人数还不到防御此处所需的人数的三分之一,它不得不占领这个位置——然后又不得不放弃。而对士兵们来说,右翼的威尔特郡营和左翼的柴郡营情况更糟糕也实在不是什么安慰了。所以在他们的考量里,老爷子作为该死的监工那一面就显得尤为重要。

对一位敏感的军官来说——而所有优秀的军官在这个方面都是敏感的——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他感受到士兵们的感受。他可以忽视他的军官们的感受,因为军官们必须要在自己上级的手下过得惨不忍睹时军队条例才会让他们有反击的机会,得有个非常糟糕的上校才能让和自己一起吃饭的人都忍受不了。作为一名军官,指挥官一下令你就得蹦过去,为他的情怀鼓掌,为他说的俏皮话微笑一下,为他说的更粗鄙的笑话捧腹大笑。这就是军官的生活。在部队的另一级[137]那里就不一样了。一名谨慎的准尉会谨慎地赞赏自己长官的怪癖和好脾气,想要升官的军士们也会这么做,但是普通士兵没有任何义务这样做。当你对着一个士兵说话,他能立正,你就不能要求再多了。他没有任何义务要去弄明白军官的俏皮话,更不要提因此发笑或者兴致勃勃地复述了。他甚至连立正都不需要做得太标准……

有好几天了,整个营的士兵都和死人一样,而营长也知道他们都像死人一样。在和士兵打交道方面,这位营长从他刻板的印象里那么多可以模仿的校官中选了个待人和善、脸红扑扑、稍微多喝了点威士忌、每句话最后总是说“呃,我说啥了”的军官形象。在他看来,这完全就是一种冷血游戏,纯粹是为了高级士官和部队的另一级考虑,但是它慢慢地变成了习惯。

有好几天了,这种装出来的待人方式一点用都没有了,就好像拿破仑大帝突然发现检阅的时候捏一个掷弹兵的耳朵这个把戏一下子变得没有用了。[138]在那句手枪响一样的“呃,我说啥了”之后,听他说话的士兵没有拖着步子走开,在附近能听到这句话的人也没有咯咯笑着和伙伴们交头接耳,他们都是一副粗鲁无礼的样子,而在老爷子眼前摆出一副粗鲁无礼的样子是很需要勇气的!

这一切,那位营长都清楚得很,因为他自己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提金斯也知道营长知道,而且他还有点怀疑那位营长也知道,他,提金斯,知道……而且那帮兄弟还有部队的另一级也都知道。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这就像打一局噩梦一样的桥牌游戏,所有人手上的牌都露了底,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随时从身后的枪套里抽出手枪来。

而提金斯,作为对他罪孽的惩罚,现在手头拿着王牌坐到了牌局里!

这是个烦人的位置。他厌恶自己不得不决定那位营长的命运,就像他厌恶不得不想办法恢复士兵士气一样——前提是他们还能活下来。

而他现在就确信他能够做到。如果不是拿那帮脏兮兮的流浪汉一样的士兵试了试手,他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做到。那么他就应该用他的道德权威让医生把老爷子治好,灌上药,弄精神,让他至少能够带着整个营完成后面几天的撤退。如果没有其他的人能够指挥——没有其他的人能够正确地带领这些士兵,那就很明显必须这么做。但是如果有别的人接手,按营长的身体状况再让他行使权威会不会太危险了?会,还是不会?会,还是不会?

他冷静地看着麦基尼奇,就好像他在找下一刻应该一拳打在哪儿,他心里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而且他意识到了,就在他整个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正像俗话说得那样,那些一直不肯放过他的罪孽回来报复他了。[139]因为即将到来的进攻而引发的笼罩全身的焦虑紧张笼罩了他全身,好像有个重物压在他的额头、他的眉骨,还有他那重重喘气的胸口上,他必须要负起……责任。还要意识到,他是一个能够负起责任来的健全人。

他对麦基尼奇说:“医务官才是必须决定怎么处理上校的人。”

麦基尼奇大叫:“看在上帝的分上,如果那个醉醺醺的小子胆敢……”

提金斯说:“特里[140]会照我的话办的。他不用听我的命令,但是他说过了他会按照我的建议办的。要责备谁的话就责备我好了。”

他突然想要大口喘气,就好像他刚刚一口气喝了太多的液体。他没有大口喘气。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决定的留给麦基尼奇的时间还剩下三十秒。

麦基尼奇充分地利用了剩下的时间。德国人又打过来几发炮弹,而且也不是什么远程炮火。有十秒钟麦基尼奇一直在发疯。他总是会发疯。他就是个无聊的家伙。如果那仅是德国人每天都会打两发的炮就好了……但显然那是更重型的火炮。不一般的脏话从麦基尼奇的嘴唇上落了下来。根本就没法知道德国人的炮弹打在哪里或者往哪里瞄准。谁知道是不是巴约勒的一间蒸汽洗衣房?

他说:“是!是!阿兰胡德斯!”

那个小个子尉官又探头看过来,戴着他那顶滑稽的头盔,从有点粉红的砾土支柱一角把脑袋伸过来,他是一个不错的、有点紧张的小伙子。他肯定是以为自己刚才的报告没有被注意到!现在太阳升起来了,砾土果然看起来更加粉红了,太阳也在伯马顿升起了!在更西边的地方也许还不到时候。乔治·赫伯特在他伯马顿的牧师宅邸写了这样的诗句:

甜美的白日,如此清凉,如此安宁,如此明亮,这是天地的婚宴!

奇怪的是,仍在大喊大叫的麦基尼奇是从哪里学到他那些不自然的恶习的词的。他得过拉丁文奖。但他有可能非常单纯。对他来说,这些词很有可能什么意义都没有……那些大兵也一样!那为什么他们还要用那些词呢?

德国人的大炮还在轰隆隆地响!比他们通常规规矩矩地向黎明致意的齐射火炮要重。但是附近没有炮弹落下来。所以它可能不是意味着大进攻开始的炮击!很有可能有个什么德国小王子来参观了,他们想给他看看开炮是什么样的。要不就是陆军元帅冯·布伦克斯多夫男爵[141]来了!他命令他们要把巴约勒蒸汽洗衣房的烟囱给轰掉。还有可能就是所有的炮兵都有的那种纯粹不负责任的劲头。没有几个德国人是想象力丰富到不负责任的,但是不用说,他们的炮兵的想象力肯定比其他德国人丰富多了。

他还记得在那个炮兵观察哨里——该死,它叫什么?——就在阿尔贝[142]外面。就在阿尔贝—贝库尔—贝科代尔公路上!那个地方叫什么鬼名字。一个炮兵在透过他的望远镜观察。他对提金斯说:“看那个肥……”提金斯透过炮兵借给他的望远镜看到了,就在朝着马登普伊克方向的山坡上,有个胖胖的德国人,穿着衬衫和军裤,右手拎着一个饭盒,左手从饭盒里捞东西喂到自己嘴里。一个肥胖邋遢的人,就像平静的一天里一个钓鱼的人。那个炮兵对提金斯说:“看住了他!”

然后,他们就用炮弹追着那个倒霉德国人在光秃秃的山坡上四处跑,足足十分钟。不管他朝哪个方向跑,他们就在他前面打一发炮弹,然后,放他过去。当他意识到他们真的是“照顾”他的时候,他的动作就跟从收麦子的人刚刚割倒的麦子里跑出来的兔子一模一样。最后,他干脆就躺下了。他没有死。后来他们看见他爬起来走开了。还拎着他的饵料盒子!

他的滑稽动作给了那些炮兵无限的欢乐。接着他们找到了似乎更大的乐子:前线上所有的德国火炮,突然醒过来,上帝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问题,用一切可以想象到的炮弹把从天到地之间的一切都犁了一遍,炮响了有一刻钟。接着又非常突然地,闭嘴了。是的……就是些不负责的家伙,那帮炮兵!

这个事件发生的真正原因是提金斯碰巧问了那个炮兵一句,他猜想把那块在小巴岑泰和马梅兹森林[143]之间的大概二十英亩土地打成那副说不出来的破烂样子花掉的炮弹得值多少钱。那块田地被打的无法想象的碎,打得稀烂,粉扑扑的……那个炮兵说把交战双方的炮弹都算上,可能要花上三百万英镑。提金斯又问那个炮兵觉得那里应该死了多少人。炮兵说他怎么会知道。说不定一个都没有!不可能有人会想要去那里漫步散心,那里也没有堑壕的踪迹。那就是块田地。然而,当提金斯说这样的话,两个意大利农工操纵一台蒸汽犁可以把那块田地翻得同样的碎,而且只要,比如说,三十先令,那个炮兵听了这话非常不高兴。他就让他的人轰轰轰朝那个拎着饵料盒子的毫无威胁的德国佬开炮,就为了炫耀大炮能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提金斯对麦基尼奇说:“从我的角度,我会建议医务官上报说上校应该被送回去休几个月的病假。他有权力这么做。”

麦基尼奇已经用完了他所有的脏话,所以他现在又理智了。他的嘴惊讶地大张着,“把营长送回去!”他悲催地大喊道,“就在这个当口……”

提金斯大喊道:“别蠢了,也不要以为我就是个蠢货。就这里现在这个样子,这支队伍里没人能获得任何荣誉!”

麦基尼奇说:“那钱又怎么算?指挥津贴!一天差不多有四大块。等到他的两个月结束了,你都快挣到两百五十英镑了!”

就在不久以前,任何人会和他说起他个人的经济状况或者他内心的动机还是件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

他说:“我有很明显的职责……”

“有人说,”麦基尼奇接着说道,“你是个该死的百万富翁,英格兰最有钱的人之一,随便就把煤矿送给了公爵夫人们。他们说的。也有人说你就是个穷光蛋,你把你的老婆租给将军们……随便哪个将军都行。你就是这样弄到你的工作的。”

麦克斯碉堡这个词突然蹦到了他的舌尖上——就像之前伯马顿的名字那样,来晚了。在阿尔贝和贝科代尔贝库尔之间的那个炮兵观察哨的名字叫麦克斯碉堡!在那个几乎忘记的七月和八月里无法忍受的等待中,这个名字在他的双唇上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比如说,伯马顿……我的伯马顿啊,我若忘记你……要不,我的麦克斯碉堡啊,我若忘记你……情愿我的右手忘记技巧[144]!那些无法忘记的……然而,他忘记了它们!

就算他只忘记了它们一会儿。那么,他的右手就有可能忘记了它的技巧,就算只有一会儿……但即使那样,也有可能是灾难性的,也许会在一个灾难的时刻降临……德国人已经控制住了他们自己。也许他们已经把洗衣房的烟囱轰倒了,或者打到了什么拉煤的后勤马车……不管怎样,那不是早上惯例的轰炸。那还得等一会儿。甜美的白日如此清凉——又开始了。

麦基尼奇没有控制住他自己。他会被人控制住的。他刚才一直在说提金斯不上报营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骑士精神。他,提金斯,觉得他是喝醉了——甚至长期酗酒。没有骑士精神……

这简直就像是噩梦!不,这不是。这就像发烧的时候所有东西看上去都硬邦邦的不真实,但是又夸张的真实!你可以说就像是从立体镜[145]里看到的那样!

麦基尼奇带着种刻薄的仇恨语气恳求着提金斯,提醒他,如果觉得指挥官是个酒鬼,就应该逮捕他。因为《陆军条例》里这么明确规定了。但是提金斯太狡猾了,他明白麦基尼奇想挣那两百五十镑。他也许是个穷人,所以需要这笔钱。或者,他是个百万富翁,但是吝啬小气。他们说那就是百万富翁之所以成为百万富翁的秘密:一小点钱也不放过。上帝知道,那点钱也许会对他,麦基尼奇,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笔天降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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