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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父亲把雨田说的理解到什么程度,那无从知晓。但反正雨田具彦顺着儿子指尖朝我这边慢慢转过脸,两只眼睛好像是在看我。不过脸上完全没浮现出类似表情的表情。大概是在看什么,但那个什么 对于他似乎姑且是不成意思的东西。而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得出那仿佛蒙一层薄膜的眼球深处潜伏着足以令人惊愕的明晰的光。那光有可能是为了具有意义的什么小心藏入其中——我有这样的印象。
雨田对我说:“我说什么大概都不能理解了。但主治医生指示说,反正把所说的全都看作是对方能理解的东西自由地自然地说出就是了。什么明白什么不明白,毕竟谁都不知道。所以才这么极为正常地说话。也罢,作为我也还是这样来得轻松。你也说点什么,像平时说话那样说即可。”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说,并且报了姓名。“现在住在小田原山上的府上。”
雨田具彦似乎在看我的脸,但表情仍没出现变化。雨田对我做出动作,示意什么都行,只管说就是。
我说:“我画油画。长期专门画肖像画来着,但现在辞了那份工作,正在画自己喜欢的画。因不时有人预订,所以有时也画肖像画。想必是对画人的面部有兴趣。和政彦君从美大时代就开始交往。”
雨田具彦的眼睛仍在对着我。眼睛仍蒙有薄膜样的东西,看上去仿佛将生与死缓缓隔开的薄薄的花边窗帘。窗帘有好几层,里面的渐渐看不清了,最后将落下沉重的幕布。
“府上真好,”我说,“工作很有效率。但愿你别不高兴,唱片也随便听,因为政彦君说听也可以。完美的收藏。歌剧也常听。另外,前些日子我第一次爬上了阁楼。”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看上去第一次一闪现出光芒。实在是微乎其微的光闪,若非十分注意,谁也不至于觉察。但我是在毫不懈怠地直视他的眼睛,所以不会看漏那一光闪。想必“阁楼”这两个字的语声刺激了他记忆的哪里。
“阁楼里好像住着一只猫头鹰。”我继续道,“夜里时不时有仿佛什么出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就以为可能是老鼠,白天上去看了。一看,房梁上有一只猫头鹰正在睡觉。非常好看的鸟。通风孔铁丝网破了,使得猫头鹰可以从那里自由出入。对猫头鹰来说,阁楼是正合适的白天的隐秘住处。”
那对眼睛牢牢看着我,就好像渴望得到更多的信息。
“有猫头鹰也不损害房子。”雨田插嘴说,“房子有猫头鹰住下来,也是好兆头。”
“猫头鹰好,但不光猫头鹰好,阁楼还是个极有意思的地方。”我补充一句。
雨田具彦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视我。呼吸似乎再次变浅。眼球仍蒙有薄膜,但其深处潜在的秘密之光,我感觉好像比刚才更鲜明了。
我想再说几句阁楼,但因为他儿子政彦在旁边,不便提起那里发现的一件东西 。政彦当然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和雨田具彦把话题悬在半空,互相定定搜寻对方的脸。
我小心翼翼斟酌语词:“那个阁楼不仅对猫头鹰,对画也是绝好的场所。就是说,是保管画的最佳场所,尤其适合保管因画材缘故容易变质的日本画。和地下室什么的不同,没有潮气,通风好,而且没有窗,不用担心日晒。当然风雨吹进来的担忧也是有的。所以,要想长期保存,就必须包得结结实实……”
“那么说来,我还一次都没查看过阁楼,”雨田说,“满是灰尘的地方我可吃不消的。”
我没把视线从雨田具彦脸上移开。雨田具彦也没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我感觉得出,他试图在脑袋里梳理思绪。猫头鹰、阁楼、画的保管……试图将这几个有记忆的单词含义连在一起。那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不是容易事,完全 不是容易事,好比是蒙上眼睛钻出复杂迷宫的作业。可是他感觉将其连接起来对自己是很重要的,极其强烈 的感觉。我静静注视他这孤独而艰辛的作业。
我想说杂木林中的小庙和庙后奇妙的洞——洞是由于怎样的原委打开的,洞是怎样的形状。但转念作罢。最好不要一下子拿出太多事情。他剩下的意识即使仅处理一件事都应是相当沉重的负担。而支撑所剩无多的能力的,只有那一条线。
“不再要点水了?”政彦拿起玻璃鸭嘴壶问父亲。但父亲对他的问话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儿子的话全然没有传入他的耳朵。政彦凑近些重问一次,还是没有反应。得知这点,政彦不再问了。父亲的眼睛已经不再有儿子的样子进入。
“看来父亲对你极有兴趣啊!”政彦感佩地对我说,“刚才就一直专心看你。好久都没对谁、或者说对什么有这么强的兴趣了。”
我默默看雨田具彦的眼睛。
“奇怪!我说什么都几乎不理不睬,却从刚才盯住你的脸再不移开。”
我不可能察觉不出政彦语气掺有几分羡慕的意味。他希求被父亲看 ,恐怕从小一直希求到现在。
“也许我身上有颜料味儿。”我说,“可能是那种味儿唤起了某种记忆。”
“真是那样的吧,怕是有那种可能性。那么说来,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碰过真正的颜料了。”
他的语声已经没了阴影,返回平时快乐的雨田政彦。这时,床头柜上的政彦的小手机断续发出振颤音。
政彦猛然抬头:“糟糕,忘关手机了。房间里禁止使用手机。我去外面接,离开一会儿没关系的?”
“没关系。”
政彦拿起手机,确认对方姓名,朝门口走去。又转头对我说:“可能延长一会儿,我不在时候你随便跟我父亲说点什么!”
政彦一边对着手机小声说什么,一边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这样,房间里只剩我和雨田具彦两人了。雨田具彦仍在静静盯视我。恐怕他在努力理解我。我多少有些胸闷,立起绕到他的床尾,走到东南向窗口。我把脸几乎贴在大扇玻璃窗上眺望外面浩瀚的太平洋。水平线冲顶一般朝天空逼去。我以眼睛把那条笔直的线从这端扫瞄到另一端。这般绵长美丽的直线,人无论用怎样的直尺也画不出来。并且,那条线下面的空间理应跃动着无数生命。这个世界充满无数生命,充满和它数量相同的死。
随后我蓦然感觉到什么,朝背后看去。于是得知,在这房间里的,不止雨田具彦和我两人。
“是的,不是仅仅诸君两人在这里。”骑士团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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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英国最佳女子三人演唱组合。80年代出道,经过成员变动,至今仍保持活泼热情、节奏感强烈的演唱风格,活跃于歌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