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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造影剂拍摄出的X光片,很像以前沙代还坐在婴儿车里的时候,三个人去东京塔看到的“夜之东京”的航空照片。发光的是癌细胞。氖灯光线最为聚集的地方,医生解释说是肝脏。
雪绘过世,仅仅是在那之后的九个月。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雪绘年仅二十八岁。
“老武……想出是谁了吗?”
“啊,没有,想不出来啊。”
武泽和沙代开始了只有两个人的生活。沙代当时只有七岁。
有一副“人偶多米诺”的图像,至今还牢牢盘踞在武泽的头脑里挥之不去。多米诺骨牌的每一张都是武泽。直立的武泽站成一列,一个个都在等着自己被人从后面推倒,倒向前方。每个武泽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惊恐的脸。疲惫的脸。愤怒的脸。含泪的脸。放声哭泣的脸。最后一个却没有半分表情。每个武泽的怀里都抱着沙代。沙代一直都在笑。笑嘻嘻的、粉红色的、胖乎乎的脸。唯独倒数第二个沙代没有脸。在应该是脸的地方只有一个黑块。然后,最后那张骨牌--毫无表情的武泽,两只胳膊虽然还摆着抱小孩的造型,但手里什么都没有。两只胳膊里面空空如也。
和沙代的二人生活过了三年左右。两个人很少说起雪绘。武泽在回避这个话题。等什么时候沙代长大了,能从感情以外的角度去理解这个世界的各种事物了再和她说吧。武泽这样打算。
算不上富裕,也算不上贫穷,父女俩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但这份单调,却于一夜间烟消云散。那是沙代十岁时候的事。
武泽的同事里有个喜欢赌博的家伙,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某个星期五的晚上,武泽被他拉到新宿某个杂居楼的一个房间。之所以没有拒绝,大约是因为,武泽也想偶尔排解一下没有妻子的生活中抚养孩子的不安和压力吧。武泽给沙代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回来会晚一点儿,让她先睡。
--晚饭冰箱里有,拿微波炉转一下再吃。
--爸爸的被子要铺吗?
--嗯,帮我铺上吧,谢了!
同事带武泽去的地方,是赌场。
聚在那里的家伙主要玩的是扑克。武泽受同事的劝,喝了几口端上来的烈酒,拿仅有的一点零钱换了筹码,不过很快钱包就空了,只有一边啜着玻璃杯里的酒,一边观看同事的胜负。
武泽之所以没有离开那家赌场,是因为同事的手气好得吓人。
筹码眼看着在同事手边越堆越高。同事兴奋了,武泽在旁边也跟着兴奋--后来回想起来,那完全是赌场设下的陷阱吧。开始的时候先让人赢上几把,等人放松了戒备,也就落进了赌场的圈套。转眼之间,同事带来的钱就全没了。但是之前胜得气势如虹的同事,到这时候也不想停手。在一边观战的武泽也觉得,刚才赢了那么多,说不定还能翻本吧。赌场的人提议借钱来赌。同事当场答应,向赌场借了钱,武泽则是借钱的保证人。他照着赌场说的,在A4纸上写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
最终同事还是没赢。而且输掉的不是小数目。两百万--这是仅仅一个晚上同事在赌场借的钱。
那天深夜,同事给武泽家打了电话。
--实际上,我在别处还欠了很多钱……
同事这样说了一句,又短短地向武泽道了个歉,然后挂了电话。武泽想,这是他为把自己拉去赌场花了钱,还有在借钱的保证人一栏签字而道的歉吧。可是武泽想错了。
同事失踪了。
彻底消失了。
他从赌场借的钱,就这样变成了武泽借的钱。
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带着一脸的惊讶倒了下去。接下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怀中抱着沙代的武泽,一个个接连不断地倒下去。
武泽好不容易从消费者金融借钱,还了赌场的欠款。接下来又苦于消费者金融每个月的还款,只得再从别的消费者金融借钱。就这样不断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生活。各种贷款公司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劝诱融资的传单纷至沓来,都是说本公司可以帮助还款,写的却都只有“优惠”之类的暧昧词句,关于具体的利率或者还款方式等等全都只字不提。不过当中有一家写了一个低的不可思议的利率,据说是因为“推广期”的缘故。武泽小小雀跃了一下。他想,如果能以这一利率全额借款的话,终究可以全部还清了吧。于是武泽按照传单上印的号码打电话过去,对面是一个很热情的男子声音。但是,听武泽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男子的态度急转直下。
“这种情况,很遗憾我们无法提供融资。”
武泽泄气了。不过男子又说,也不是没有解决方法。他举了一个有名的消费者金融的名字,解释说:
“我们公司和某某某的各家分店均有合作关系,通过他们的审查来确认您的信用,这样可以吗?如果能够确认您的信用,我们再来讨论融资的事,您看如何?”
审查当然没问题,武泽回答。总之能以优惠的利率将借款整合到一处,乃是目前最优先的考虑。
“那么麻烦您今天去某某某的任一处分店申请五十万的贷款。一旦确认您通过了那里的审查,[福www哇fval小cn说]我们会再联系您--”
武泽立刻去那家消费者金融申请了五十万的贷款。审查轻松通过。这样终于可以让还款轻松一点了,武泽放了心。到了晚上,男子的电话来了。
“恭喜您,审查没有问题。接下来,我公司会将您的借款合并在一起处理。首先请将今天在某某某融资的五十万元作为手续费,汇入我公司的账户。”
第二天,武泽把五十万汇进男子说的户头。
可是,本应该由其将借款统一处理的,然而从消费者金融发来的督促并没有停止。奇怪啊,武泽想。他给那家公司打电话,电话却拨不通了。
上当了。
这也就是所谓的“介绍人诈骗”。
武泽后来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男子自称和某某某的分店具有合作关系,这其实是彻头彻尾的谎话。那个“某某某”,本来就是审查很松的银行。电话中的男子,就是为了诈取武泽从那边借的五十万而已。结果非但没能以优惠的利率合并借款,欠的钱反而增加了。到最后武泽终于再也无法通过一般消费者金融的审查,不得不去寻找地下渠道--高利贷。
高利贷的利率高得离谱。以年利计算,实际利率是在百分之一千以上。就像是从沙丘搬到沙漠里一样,起初借的只是八十万,算不上非常多,可是转眼之间就被巨额利息远远超出了。两年里付了近三百万,即便如此也还是利滚利,借款依旧不断增加。那时候的武泽太笨了。不知道遇害者救济组织,也不知道有保护消费者的法律。顾不得合法非法,总之就是苟延残喘于“借了钱就要还”的重压之下。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每天邮箱里都会送来犹如胁迫一般的督促信。到后来督促信变成了“吊唁信”,死者的名字写的就是武泽。直到今天,武泽都对邮箱怀有深深的恐惧,害怕一打开那扇小小的门,就会看到里面放着什么督促信或者吊唁信。
从公司下班回来,看到家门前停着不认识的车,武泽就会屏住呼吸偷偷折回去。日复一日,打来的都是怒吼的电话。武泽告诉沙代打来家里的电话不要接。再到后来,那些家伙甚至联系武泽工作的公司,把武泽的上司喊出来威胁。武泽下狠心报警,然而警察的反应很冷淡。
--这个事情嘛,是你自己借的钱,自己又没还……
--可照这样下去,搞不好到最后会被……
--你是要我们二十四小时监护吗?
警察也人手不足啊,负责接待的中年警官说,脸色看起来也很疲惫。他听武泽简单说过事情的原委,说了些“民事不介入”“未满足犯罪构成要件”之类暧昧的词句,最后说,等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再过来吧,随后站起了身。武泽忍住没有把涌到嘴边的怒吼骂出来,默默离开了警察局。
可怕的胁迫还在继续。除了信件和电话,还有明明没订的寿司、比萨等等,都被送到家里或者公司,甚至还有急救车不请自来。
不久,公司的部长喊武泽出去,以委婉的用词宣布他被公司开除了。武泽一句话都没有争辩,收拾好桌上的私人物品,在车站的售货亭买了沙代喜欢的乌梅口香糖,赶在太阳落山回到了家。沙代看到他,一脸惊讶。
“怎么这么早回家?”
看到沙代说完这一句之后脸上出现的欣喜表情,武泽不禁悲从中来。
今天下班早,武泽骗沙代说,把乌梅口香糖递给她。我吃过晚饭了,武泽一边说一边打开冰箱门,用里面剩的一点儿蔬菜和肉肠炒了沙代爱吃的炒饭。吃炒饭的时候,每当找到掺在饭里的姜丝,沙代都会用勺子灵巧地捞起来,拿门牙咯吱咯吱地咬。说起来沙代喜欢吃的东西也有点变了。
“老铁……炒饭的英语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