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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恐怖在云端</h2>

过去,人们普遍认为,乔伊斯·阿姆斯特朗那所谓的残损日记中叙述的事情是由无名氏精心炮制出来的恶作剧,抛出这样的日记用心险恶,其心可诛,绝对属于人类的反常行为,现在,这样的想法已经被所有仔细研究过日记里面记叙的内容的人们否定了。即使是那些最富有想象力的企图策划制造恶作剧的人们,在杜撰以死亡和恐怖为主题的故事之前,他们也会犹豫不决,因为想要把幻想出来的那些病态、恐怖的事情与那些无可置疑和充满悲剧性的真实事件联系起来是极其困难的。因此,尽管那些荒诞不经的陈述中所下的各种断言是惊人的,甚至有时候是怪诞、恐怖的,却依然可以迫使一般智力水平的人们最终接受所陈述的内容,并且深信不疑那些都是真实的,同时,我们也必须重新调整我们的观念以适应陈述中所描述出来的新情境。看样子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是被一层脆弱的不稳定的云层所包裹起来的,云层外面的险象非凡奇特,让人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我在这里尽力所描述的,是对原始文件的一种复制,必要的时候,某些地方的叙述就是以断简残篇的形式出现的,我向读者朋友呈现的是全部最新的事实,在我展开我的陈述之前,我想说的是,如果有人还对乔伊斯·阿姆斯特朗所叙述的内容有所怀疑的话,那么与R. N. 莫特尔上尉和海·康纳先生有关的事实就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了,因为,无可置疑,他们都是以乔伊斯·阿姆斯特朗所叙述的那种方式丧身殒命的。

乔伊斯·阿姆斯特朗所写的残损日记,是在一个被人们叫作海科克低地的地方发现的,海科克低地距离肯特郡和苏塞克斯郡交界的维特海姆村有一英里远。去年的9月15日,维特海姆村昌特利农场的农场主马修·道得雇佣的长工,这个人的名字叫詹姆斯·福莱恩,他在海科克低地外围的灌木丛篱笆旁边的小路上拾到了一个石南烟斗。他在几步以外的地方又拾到了一副已经破碎了的双目眼镜。最后,福莱恩在沟渠旁边的荨麻丛中看到一本帆布布面的书,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个笔记本,里面的纸页都快要散架了,有些纸已经从笔记本中散落出来,就落在灌木丛篱笆上。福莱恩赶忙把这些散落的纸页拾起来,但是有一些,包括笔记本中的第一页,再也没有找回来,真是让人感到遗憾,这么重要的资料,竟然不能以完璧保存下来。长工福莱恩把笔记本交给自己的雇主,他的雇主又把笔记本交给了哈特菲尔德的J. H. 阿瑟顿博士。这位绅士觉得很有必要让有关专家对这个笔记本里记的内容进行研判,于是,阿瑟顿立刻把这份珍贵的手稿上交给伦敦的航空俱乐部,现在,这本笔记本的原件就保存在那里。

这份手稿的头两页已经散落了。所记内容的最后一页也丢失了,但是这并不影响作者想要讲述内容的完整性。可以从日记后面的内容推测丢失的开头部分记叙的是乔伊斯·阿姆斯特朗先生作为一名飞行员所创下的骄人纪录,这部分内容可以靠其他资料加以证实,事实上,证实的工作已经获得进展,经核实阿姆斯特朗先生作为英格兰的飞行员所创下的纪录至今无人能够超越。多年以来,他都被人们认为是最勇敢同时智商又是最高的飞行员,在他的身上,勇气和智慧完美地结合了起来,他不但发明了许多新装置,而且还进行了成功的测试,包括飞机上最常用的陀螺回转仪附加装置就是他发明的,并且以他的名字命名。手稿的主体部分是用墨水笔写成的,但是最后几行是用铅笔写的,由于写得太潦草,笔迹几乎有些认不出来了——实际上,这些潦草的笔迹恰好能够说明,作者为了急于记下某些十分重要的内容,所以边驾驶着飞机边急匆匆地在笔记本上写着字。还要补充说明的是,笔记本上有好几处污迹,最后一页和笔记本的帆布封面上都有,内政部专家在检查之后已经证实,这些污迹是血——很可能是人血,绝对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污迹的血是哺乳动物的血。在对这些血迹进行分析之后,血迹中含有类似能导致人患上疟疾的生物有机体,也就是疟疾病菌,而大家都知道乔伊斯·阿姆斯特朗平日里经常不间断地发烧,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例证,证明现代科学,尤其是生物化学分析这个新武器,已经能够代替我们的探长进行调查工作了。

现在要说说这份划时代的手稿作者的性格特点了。根据那些真正了解阿姆斯特朗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的陈述,阿姆斯特朗是一个诗人,一个有梦想和有追求的人,同时他也是一个好的机械师和发明家。他颇为富有,他的个人嗜好就在航空方面,他把他的大部分钱财都花在他的这个嗜好上了。阿姆斯特朗拥有四架私人飞机,都存放在靠近戴维兹的私人机库里,据说去年他用这些飞机至少升空飞行了一百七十次。他已经退休,心绪不佳,总是避开社交场合和他那个圈子里的朋友。丹格菲尔德上校,要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阿姆斯特朗,他说阿姆斯特朗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古怪,发展下去可能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阿姆斯特朗习惯在飞机里放一把散弹枪,这样的习惯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还有一个对阿姆斯特朗的心灵产生震撼的事件是莫特尔上尉在上天飞行的时候坠机了,可以想见这件事所产生的恐怖效应。莫特尔上尉试图创造新的高空飞行纪录,结果他从三万英尺的高空掉了下来。凄惨的情形实在难以言表,莫特尔上尉的脑袋儿找不见了,只能靠他仅存的身体和四肢来进行辨认。每次在飞行员聚会的时候,根据丹格菲尔德上校的叙述,乔伊斯·阿姆斯特朗都会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问大家:“向上帝祷告吧,莫特尔的脑袋儿到哪儿去了?”

在另外一个场合,就是在位于索尔兹伯里平原的飞行学校里,在飞行学校的学员们吃过正餐之后,乔伊斯·阿姆斯特朗挑起了一场辩论,他问大家,飞行员在飞行时总会遇到的永远不变的危险是什么。有人说是遇到让飞机突然下降的向下气流,有人说是飞机上天前没检查出来的机械故障,还有人说是飞机转弯儿时出现翻摆,阿姆斯特朗听完学员们的发言之后只是耸了耸肩,却不愿说出他自己的观点,然而他给大家留下的印象是,他的看法要和他的同行们已经提出的所有观点都不一样。

还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在乔伊斯·阿姆斯特朗本人完全消失之后,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从他对自己个人事务的精细安排程度来看,他对这场灾难的发生是有强烈预感的。所以,我现在所讲述的内容,要从笔记本中那三张被血浸透的纸上所记叙的内容开始,这部分是对他的死亡注解最为重要的诠释,这三页纸上写着:

“尽管如此,我在法国兰斯与科塞利和古斯塔夫·雷蒙德兄弟俩儿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他们二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高空领域还存在着什么特别的危险。我并没有真正说出我头脑里认识到的这种危险,但是我与这种危险离得那么近,如果他们有相应同样的经历和想法的话,他们应该不会不说出来的。然而,他们兄弟俩儿只是脑袋空空、心存虚荣的家伙,除了想要在报纸上看到自己愚蠢的名字的想法之外,他们就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思想的东西了。要注意到这样的事实,这很是有趣,他们两个谁都没有飞到过两万英尺高空以上。到目前为止,人类坐在热气球中,还有那些登山家们,他们所到达的高度都曾超越过这个高度。飞机一定要飞过这个高度才会进入到那个危险区域——如果假定我的预感是正确的话。”

“现在,我们人类操纵和驾驶飞机已经有二十多年时间了,有人也许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那么,你所说的这种危险为什么人类时至今日才会遇到呢?对这个问题,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在过去,引擎的动力还不够大,一百马力的格诺姆或者格林引擎就被认为可以满足各种需要了,飞行受到很大的限制。而现在,三百马力的引擎只是一般标准通用的了,没有人会对此感到奇怪,飞到高空也变得越来越容易,越来越普通。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中的有些人还记得,格罗斯凭借飞过一万九千英尺获得了世界范围内的巨大声名,而飞越阿尔卑斯山被人们认为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我们现在的标准已经无限制地提升了,仅仅就在去年一年时间里,高空飞行就有二十次之多。这么多次高空飞行也并没有对飞行员的身体产生什么伤害。三万英尺高度的高空飞行一次又一次被飞行员突破,飞行员除了感觉有些寒冷和咳嗽得比较厉害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适。那么这一切证明了什么呢?一个人访问过这个星球达一千次之多,但从未看见过一只老虎。然而,老虎的确存在,如果这个人闯入丛林偶然碰到老虎,他就会被老虎吞噬。高空之上也有这样的丛林,生活在这片丛林里的生物要比老虎坏得多的多。我认为迟早它们会占据整个丛林。其中一撮儿就位于法国西南部波城——比阿里茨地区。我现在是在英格兰维尔特郡的家中写这些文字,另一撮儿正好就在我头顶上方的空域。我几乎可以肯定,第三撮儿在德国洪堡——威斯巴登地区上方的空域。”

“最初,正是这名飞行员的失踪让我对这个问题进行思考。当然,每个人都说他们最后坠落大海了,但是这个解释根本无法让我满意。首先,法国出事儿的飞行员叫维里尔,他的飞机残骸在法国的巴约讷附近找到,但是他的尸体却没有找到。还有巴克斯特,他也消失了,可是他飞机的引擎和飞机上的铁质构件却在爱尔兰东部的莱切斯特郡被找到了。在那件飞行员失踪案里,埃姆斯伯里地方的米德尔顿医生当时正用望远镜注视着这次飞行,他说就在云层遮蔽他的视线之前,他看见了巴克斯特驾驶的那架飞机,当时飞机飞行的高度很高,突然向上提升,继之以连续的剧烈动作,就好像飞机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住了一样,这种飞行动作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是巴克斯特留在人类视野里的最后形象。各种报纸对他的飞机失事也都有报道,但是不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还有其他好几个案子与此很相似,接着又出现了海·康纳之死。对于这样一桩发生在空中的没有解决的悬案,饶舌闲谈何其多也,那种每份半便士铜币的报纸上的专栏文章又何其泛滥,然而,彻底调查此事真相的实际行动却根本没有人去做!海·康纳驾驶的那架飞机体积很大,他从未知飞行高度上坠落下来。他从未离开过他驾驶的飞机,死在了驾驶员的座位上。他是怎么死的?‘他死于心脏病,’医生们说。一派胡言!海·康纳的心脏就和我的心脏一样结实。维纳布尔斯对此怎么说?海·康纳死的时候,他身边唯一陪伴着他的就是维纳布尔斯。维纳布尔斯说海·康纳浑身上下颤抖不已,就像一个受到了严重惊吓的人一样。‘他死于恐惧’,维纳布尔斯说道,但他无法设想海·康纳到底害怕什么。海·康纳对维纳布尔斯只说了一句话,听起来模糊不清,好像是说‘太恐怖了’。他们在进行验尸的时候没有取得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但是我可以从中得出有价值的结论。怪物!这就是可怜的哈利·海·康纳说的最后那句话。他的确是被吓死的,就像维纳布尔斯所认为的那样。”

“还要说到莫特尔上尉的脑袋。你真的相信——任何人会真的相信——一个人的脑袋会因为下坠的巨大力量与他本人的身体齐刷刷地脱离吗?嗯,好吧,或许,这也许是可能的,但是对我来说,我就坚决不信这就是发生在莫特尔上尉身上的情形。还有他衣服上的那些油脂——‘粘糊糊的令人作呕,味道儿很难闻,’有人在验尸时就这样说过。竟然没有人对此深思,这不是很奇怪吗!而我思考过——但是,那时,我对此想了好久好久。我进行过三次攀升——丹格菲尔德上校过去常常嘲笑我把散弹枪放在我的飞机上——可是我从来就没有飞到那样的高度。而现在,我驾驶着这架新式轻便的保罗·维罗纳飞机,凭借它一百七十五马力的罗伯牌儿引擎,我明天就能轻松地飞到三万英尺的高空了。我将冲击一下飞行纪录。也许,我还会对其他什么东西冲击一下。当然了,这样做很危险。如果一个人想要一边飞行一边还能避开危险的话,那么他还是趁早儿退回到他的卧室,穿他的睡袍和法兰绒鞋面儿的拖鞋去吧。但是,我明天就要去访问那片空中丛林了——如果那儿真有什么东西的话,我就一定会知道。如果我能顺利返回,那么我将立刻成为一个大名人。我的这本笔记本也许能解释清楚我正在试图干什么,以及我又是怎样丢掉我的性命的。但是请你们千万不要对发生在我身上的神秘事故妄下评论,更不要胡说八道,拜托了。”

“我选择我驾驶的保罗·维罗纳飞机来做这件事儿。当你真正决定做这件事儿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单翼飞机了。博蒙特很早就发现这种情况了。单翼飞机有个好处,它不怕潮湿,而天气看起来是阴天,似乎我们上天以后就会一直在阴云里面待着。单翼飞机是一种很漂亮的小型飞机,我操纵起来得心应手,就好像是骑在一匹马齿还非常小的马上一样。它的引擎是十气缸旋转式罗伯牌儿引擎,工作起来可以达到一百七十五马力。单翼飞机还经过各种现代化的改造,如封闭机身,有着平滑曲线的起落橇,刹车装置很灵,还有带支架的回转仪,三个档位选择,以及根据软百叶窗原理对机身进行了变更和改造。我在飞机上放了一把散弹枪,配了一打儿弹药筒,里面装的都是大号散弹。你们应该见见我的机械师伯金斯,是我亲自指挥他把枪和弹在飞机上安置好的。我穿得就跟要去北冰洋探险似的,罩衫下面套了两件运动衫,我选择了那种内里有羊毛的雪地靴,脚上还穿了厚厚的袜子,头上戴着那种带护耳儿的风雪帽,我还准备了一副已经用滑石粉处理过的护目镜。天气非常炎热,我的飞机棚外热到让人感到窒息,而我却在准备着攀登喜马拉雅山的顶峰,因此不得不穿成那个样子。伯金斯知道我要准备采取行动了,他恳求我把他一起带上。或许我应该考虑可以这样做,如果我使用的是双翼飞机的话,但是单翼飞机只适合一个人飞——如果你还想从那架飞机上活着走出来的话。当然,我还带着一只氧气袋儿;谁要想到达那个高度、创造纪录而不带氧气袋儿,那他一定会被冻伤或者窒息——或者两者同时发生,既被冻伤同时又陷入窒息状态。”

“在我踏入飞机之前,我再一次仔细地看了看这架单翼飞机,看了看飞机方向舵的脚蹬儿和飞机的上升杆儿。到目前为止,就我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很正常。然后我拉了飞机的引擎,觉得飞机运转良好。我又放开了飞机的手刹,这架单翼飞机几乎立刻就以最低飞行速度开始飞行起来。我在空中绕着我的飞机棚飞了一到两圈儿,让飞机的各种零部件儿正常运转,做了个热身动作,然后我就对着地面上的伯金斯和其他人挥了挥手,接着就转为水平飞行,渐渐让飞机爬升到更高的高度。这架单翼飞机就像一只燕子那样轻轻地掠过天空滑行了八到十英里,然后我把机头拉起了一点儿,飞机就开始连续上升,向我头部上方的云堤飞去。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翼翼,一定要非常缓慢,要注意让自己的身体慢慢适应大气压的变化。”

“这是九月的一天,对英国人来说,今天还算得上暖和,不过让人感到有些气闷罢了。时不时地空气中会突然刮过一阵小风儿,从西南方向刮过来的——有时候,风突然变得很大,无从预料并且让人措手不及,我立刻顺着风向掉转机头绕上半圈儿避过风头。我突然想起,这种气旋风和大气中让飞机突然下降的气穴的存在,过去常常是造成飞机失事的危险源——后来我们学会在飞机引擎上安装一个能够征服气旋的动力装置,这样就能降低发生危险的概率。就在我到达高空云堤的时候,高度仪显示现在飞机已飞至三万英尺高度,这时候雨下下来了。我简直无法形容,雨下得有多大!雨点儿敲打着飞机的机身和机翼,有些还打在我的脸上,就像鞭子抽在我的脸上一样,同时也把驾驶舱前方的玻璃弄得模糊一片,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放慢飞机的行驶速度,因为在这样的降雨条件下驾驶飞机实在太痛苦了。我飞得越来越高,雨点儿现在变成了冰雹,我不得不掉转机身逃跑。其中一只气缸现在停止了工作——一定是什么地方堵住了,我想一定是这样,但是我依然有很多动力让我继续缓慢地向上攀升。过了一会儿,看来麻烦已经过去了,不管这麻烦到底是什么,反正它已经过去了,我又听到气缸发出的深沉饱满的呜呜声——十只气缸齐声合唱,就像是一只气缸在工作一样。这就是我们现代科技制作的消声装置干的漂亮活儿。我们最终一定能用耳朵来控制我们的飞机引擎。就像人发出的长声尖叫,吱吱声,还有低沉的呜咽之声,这些机器在遇到麻烦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多么像人发出的声音啊!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发动机发出的这些求救声的能量完全都被浪费掉了,发出的每一种声音最后又都被发动机发出的新的巨大喧闹声全部吞噬。要是过去时代的那些飞行员们,还能够活着回来看到现在飞机上的消声装置精巧的工作原理和完美的工作表现,他们恐怕会感慨万千吧,而这是付出了多少飞行员宝贵的生命代价才换来的啊!”

“现在的飞行高度大约是三万九千英尺了,我正在接近那片云层。在我的身下,一切都很模糊,还在下着大雨,广袤的索尔兹伯里平原隐约可见。我可以看见有六架飞机正在天上,就在我的下面在进行例行飞行,从我这儿看去,就好像绿色背景幕上飞着的六只小燕子。我敢说,他们一定会感到奇怪,我待在这么高的云层里面干什么。突然,我的机身下面形成了一道灰色云幕,密度很大的水蒸气在风力的作用下高速旋转着,有几滴甚至都打到了我的脸上。空气黏糊糊的,十分阴冷,此时的飞行员是痛苦而又可怜的。但是幸运的是,我已经位于冰雹风暴的上方了,某种程度上,这毕竟是一种收获。我周围的云又黑又厚,就像伦敦城里的那种浓雾。我急于让自己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就开始拉升机头向上飞,一直飞到飞机的自动报警装置的警示铃声响起,然后我才开始让飞机滑行起来。我驾驶的单翼飞机的翅膀上面全都是水,这让我的飞机显得过重了,起码要比我料想的重得多,但是没关系,现在我的飞机碰到的是较小的云团,并且很快我就穿过了这些云团的第一层。还有第二层云团需要穿过去——那种半透明的乳色玻璃状的云,或者说,是那种羊毛状的如絮白云——现在我的飞机的上方,也就是我的脑袋上方,将近四万英尺的高度,是一层白色云团,像是根本无法穿过的白色天花板,而我的飞机下面,是一层黑色云团,像是根本无法穿过的黑色地板,而我的单翼飞机就在这样的天花板和地板之间,费劲儿地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打着旋儿地飞行着。在这样的云层空间中唯有死一样的寂静,飞行员则处于一种绝对死寂的孤独状态之中。一大群身体非常小的像是水鸟的东西从我的飞机身边飞过,数量还不少呢,它们飞行的速度非常快,径直向西飞去。它们拍动翅膀形成的快速气旋以及它们嘴里发出的带有音乐节奏的叫声对我来说,不啻是一种美妙的享受,让我感到欢欣鼓舞。我认为这些水鸟样的东西应该是水鸭之类的吧,而我呢,我只不过是一个既倒霉又可怜的动物学家。此刻,我们人类也变成鸟了,我们人类必须学会好好了解一下我们现在眼中看到的这些鸟类同胞兄弟。”

“我机身下面刮过的风打着气旋儿,搅动起厚厚的云团,让云团感到很无奈。一旦云团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进而就会形成一个饱含着水蒸气的旋涡中心,飞机穿过这个旋涡中心的时候就像是从一个大漏斗的上方通过一样。我看了看远方那个遥远的世界。一架巨大的白色双翼飞机在我的飞机下面飞过,在天空中占据了不小的空间。我认为这架飞机是在布里斯托尔和伦敦之间飞行,专门提供早间邮政服务的那种飞机。它很快就飞走了,我的单翼飞机又开始独自在云层中穿行,这种伟大的孤独状态看来一时之间是不那么容易打破的。”

“就在整十点之后,我的飞机开始碰到那片高空云层的最下面一层的边缘部分。从西面快速飘过来的气流中饱含的水蒸气既透明又精致。风速一直在缓慢地加快,此刻吹起了一阵儿拂面的微风——据我目测,风速大概在一小时二十八米的样子。空气已经变得十分寒冷,尽管我的高度计显示飞机现在只飞到了九千英尺的高度。飞机引擎嗡嗡作响运行得很完美,正处于它的最佳工作状态,我们一起合作慢慢地向上抬升。前方的云堤要比我料想的厚得多,但是最终飞机越过了它,云堤变得薄了许多,在我面前变成了一层金色的薄雾,然后,一瞬间,我驾驶着飞机最终越过了它,我的面前豁然开朗,万里无云,金灿灿的太阳就在我的头顶正上方——我的飞机上方是一片蓝色的天空和太阳光照射出的金色,飞机下方是耀眼的一片银色,我极目远眺,一片巨大的闪着亮光的平原依稀可见。现在是上午十点过一刻,自动气压计的指针显示此时飞机的高度在一万两千八百英尺。我继续将飞机拉升,同时注意力十分集中,耳朵仔细地听着飞机发动机发出的低沉的嗡嗡声,眼睛时不时地瞟着手表,转速指示器,燃油控制杆儿以及油泵。难怪飞行员被人们称为最不怕死的那类人。同时有这么多事情要让你操心,你哪还有时间想到你自己。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当飞机离开地面上升到一定高度的时候,飞机上的指南针是多么的不可靠。在飞机上升到一万五千英尺高度的时候,飞机上的指南针指示着东南方向,这根本就是错的。现在最可靠的,能够给我指示方向和方位的就是风和太阳。”

“我原本希望在这样一个高度上行驶,飞机会处于一种永久的宁静之中,但是随着飞机的爬升,每上升一千英尺,风就变得越来越大。这台人类制造的机器在遇到大风的时候呻吟着,颤抖着,我感觉不论是固定机身的铆钉还是飞机的每个连接处都在颤抖,当我以极快的速度轻轻掠过气流的时候,或是当我将飞机转向的时候,我感觉我和飞机就像是风中的一片纸,也许,这种体验,是人类从未感受过的。我感受着风向,不断地掉头,在风眼中呛风航行,因为,现在这个高度根本不是我追求要超越的那个高度。我经过多次计算,我所说的那片空中丛林,位于英格兰维尔特郡的上方,如果我只是在距离这个空域很远的外层空域兜来兜去的话,那么我所有的努力很可能就会付之东流。”

“当我到达一万九千英尺高度的时候,时间已到正午时分了,风刮得如此猛烈,我带有几丝焦躁的情绪注视着我的飞机机翼,期待它们瞬间突然猛地一下折断,或者是就此松懈下来不再工作。我甚至把我的座椅后面的降落伞的按钮拧松,然后又把降落伞与我的皮制安全带连接的挂钩又固定了一下,以备随时跳伞来应对所发生的最糟糕的情况。这架由机械师草率制作出来的航天器可是非同小可啊,上面系着飞行员的身家性命啊,现在就到了那个时刻,要考验它是否真的稳固。但是,好在它表现得很勇敢,在困难面前没有趴下。每一根绳索和金属支柱就像竖琴上的琴弦儿,不停地振荡着,发出吱吱的声音,但是不管怎么振荡、敲击、碰撞,我欣喜地看到这架飞机仍然是大自然的征服者,是蓝色天空当之无愧的女主人。人类的天性中的确有某种神圣的值得称道的东西,人类适当地超越造物主强加给他的各种限制——升腾于万尺天空之上,就如同此刻这架征服了天空的航天器所展示的那样,显示出一种英勇无畏的无私奉献精神。休要妄论人类的退化和堕落吧!像此刻发生在天际的这样的故事可曾在我们这样一个独特人群的编年史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吗?”

“这就是我那时头脑里的各种想法,我继续坐在我的座椅上,驾驶着这架有些倾斜的丑陋的飞机,风有时会吹到我的脸上,有时候又在我的耳边呼啸着,我身下的云团就如同平地一般,距离我的飞机越来越远,层层叠叠,云团中间还有许多个银色小圆丘,最后逐渐变成一马平川闪着光的白色平原。但是,突然,我遭遇了一种以前从未遇到过的可怕的情况。以前我从我的同事那里听说过这样一种情况,他们把这种难以处理的复杂情况称作陶比伦旋转,但是我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度的气流旋涡。此刻,我刚才已经描述过的那种巨大的席卷一切的旋涡正像一头怪兽一样张着可怕的大嘴,准备吞噬一切送到它嘴边的东西。没有得到任何警告,我驾驶的飞机被猛地拖进其中一个气旋。飞机顺着气旋流动的方向转动了一到两分钟,速度之快,几乎让我完全失去理智,然后飞机突然下坠,最开始是机身的左翼,随后整个飞机就向着这个真空大漏斗的中心坠落。我就像一块儿石头一样掉了下去,瞬间就下降了将近一千英尺。要不是我座位上的皮带紧紧地扣着我,我早就掉出飞机了,机身剧烈晃动,巨大的冲击以及呼吸不到氧气让我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但是,我总是能够使出我的全部力量——这是我作为一名飞行员的一个了不起的优长之处。我清醒地意识到我下降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此时,气流旋涡是一个圆锥体而不再是一个大漏斗了,我驾驶的飞机现在就位于这个圆锥体的顶点位置。飞机在气旋中经过了一阵儿猛烈可怕的扭动之后,我的整个身体已经被全都推向了飞机的一边儿,我的身体紧紧地贴在飞机一侧,努力地做着驾驶动作让机头避过风头。我的飞机瞬即从气流旋涡中脱离了出来,然后就快速地掠过天际。接着,尽管机身有些晃动,可是我还是很成功地调整了我的飞行动作,机头向上,重新让飞机进入到平稳的上升气流之中。这回我的动作大开大合,尽力避开那些危险的气流旋涡的陷阱,所以我很快就又进入到安全的行驶状态了。就在下午一点钟,我飞到海拔两万一千英尺的高度上了。尤其让我感到高兴的是,我驾驶着飞机快速越过了突然刮过来的一阵大风,飞机每上升一千英尺,空气就变得越来越稀薄。另一方面,高空中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冷,我越来越清醒地感受到反胃和恶心,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反应,主要是由于空气变得太稀薄了。我第一次打开我的氧气袋儿的开关,偶尔吸一口袋中的氧气。这种感觉,如饮甘露,我感觉自己的血管中好像是注入了一剂兴奋剂,我感到非常高兴,心情非常愉快,就好像喝酒喝到了那个点儿上,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我大声呼喊着,嘴里唱着歌,继续驾驶着飞机一路向上,向着那寒冷的更远的外层空间驶去。”

“1862年格莱舍和考克斯威尔乘坐着热气球到达了三万英尺高空,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二人突然失去知觉,当时格莱舍休克的情况要比考克斯威尔严重的多,我对他们所遭遇的这种情况非常清楚,这是因为他们操作热气球垂直上升的速度过快了。如果他们能循序渐进,缓慢上升,让他们的身体慢慢适应上升对他们身体的影响,那么大气压力就不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如此可怕的伤害了。我现在就跟他们处于相同高度,我发现由于自己操作得当,我甚至不用吸氧气,也能够不费劲儿地呼吸,而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然而,这里实在太冷了,我飞机上的温度计显示为华氏温度零度(译者注:华氏温度零度为摄氏温度零下17.78度)。在我到达三万一千英尺高度的时候,我的飞机距离地球表面已经将近七英里了,而我的飞机继续缓慢地向高空爬升。然而,我发现,很明显,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对我的飞机企图继续攀升的支持作用越来越小了,我屡次调整机头向上抬升,结果却是机头抬升的高度越来越不理想。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即便我的体重不大,飞机的发动机马力强劲,但是在我行驶的前路上仍然横亘着一道线,在这道线面前,我应当有所收敛了。更糟糕的是,我的飞机上的一个火花塞又碰到了麻烦,导致我的发动机时不时地启动不起来。我的心又开始揪了起来,我十分害怕,害怕自己这次会无功而返。”

“大概就在这个时候,我碰到了最为奇特的事情。一缕烟雾嗖嗖作响从我的飞机旁边掠过,随即爆炸开来,发出响亮的嘶嘶声,并向外喷射出一股水雾。在那一刻,我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我想起地球表面经常会有各种流星陨石从高空坠落,几乎每一次,这些来自外层空间的陨石根本无法保存下来,它们在接触到地球外层大气之后就气化变成水蒸气了。这对正在高海拔高空中驾驶着航天器的飞行员来说直接构成了一种新的危险,因为当我飞到将近四万英尺高度的时候,就有这样两块儿陨石从我的飞机旁边掠过。在地球表面最外层的空间里飞行,这种风险是真实存在着的,对此我再也不会怀疑了。”

“飞机上的自动气压计的指针显示现在到达了四万一千三百英尺的高度,我清醒地意识到飞机再也无法继续向上飞行了。从生理角度上说,我还能够忍受大气压力对飞行员所造成的挤压力,还没有到达一名飞行员所能承受的极限,但是我的飞机已经飞到她的疲劳极限所能承受的最大值了。此时稀薄的空气再也无法对机翼提供任何支撑了,机翼经常翘起,最后机身慢慢地出现侧滑,飞机现在懒洋洋的,行动很迟缓,就好像失去了控制一样。飞机的引擎很可能已经尽了全力,眼看着还可以再往上飞一千英尺,但是发动机老是点不着火,发动不起来,一共十个气缸,其中有两个看起来好像根本就不工作了。如果这趟旅程结束时我还没有到达我准备进行搜索的那个区域,那么今后我再也不想看到这架飞机了。可是,难道我真的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吗?此刻,飞机呼啸着在高空中盘旋着绕着圈子,就像一头怪鹰在四万英尺的高空上飞翔着,我驾驶着这架单翼飞机,同时透过我的曼海姆护目镜观察了一下我周围的环境。天空中此时一片清净,根本就没有出现我想象出来的那种危险,一点儿迹象也没有。”

“我刚刚已经说过,我的飞机在滑翔着绕着圈圈儿。我突然灵机一动,我完全可以进行范围更大的空域拓展飞行,开辟出一条新航道来。进入到丛林深处的猎人,如果想要找到他的猎物,那他一定要穿越整个丛林。我的理智告诉我,使我相信我假定存在的那片空中丛林就在英格兰威尔特郡上空的某个地方。这么说来,那片空中丛林现在就应该在我的西南位置。我通过太阳重新确定了一下我的方位,因为此时指南针已经指望不上了,而且,到了这个高度,地球上的任何痕迹根本就看不到——只能看到远处银色的云团所形成的平原。然而,我还是尽我最大的努力找到了方向,我径直朝着那个方向驾驶着飞机驶去。我估计了一下飞机燃油的存量,大概勉强还能支持一小时的飞行里程,但是我可以把我的飞机燃油使用到最后一滴,这样就足够支撑让我最后到达那片空域了,至于说到返航,对此我是很有信心的,因为,一架制作精良的单翼飞机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把我带回到地面。”

“突然,我的视野中出现了新的事物。在飞机前方,空气本来像水晶一般透明,现在我却感觉受到了某种物体的遮挡。这种新出现的事物,从外表上看是长得参差不齐的长长的絮状物,现在它布满了天空,我只能把它比作一种非常精致的烟雾。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它悬吊在天空中,像花环一样,有盘绕在一起的长须,在空中转动并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当我的单翼飞机穿过它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的嘴唇上有一层淡淡的油,机身的木制构件儿上也涂上了一层含有油脂的油污。我可以确切地感受到,有某种体积庞大的具有精致形体的有机体正悬浮在这片高空大气之中。那儿没有生命迹象的存在。这种有机体尚未发展完全,在高空中绵延达数英亩,它的边缘部分渐渐融化为远处的虚空。不,它不应该是生命有机体。但是,它会不会是生命的遗迹呢?最重要的是,它难道不会是生物有机体的食物吗?它难道不会是某种怪物的食物吗?就像海洋里漂浮着的那些油污最后竟成为体积庞大的巨鲸的食物一样。这种念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此刻,我聚精会神,双眼向前看去,我惊讶地看到了一片让人感到惊奇万分的景象,这番景象我敢担保迄今为止人类根本没有看到过。我本人是在今天看到的,对你们来说就应该是上星期四,我现在能够祈求上天,允许我返回地球,把我看到的这番景象向你们诉说吗?”

“你们想象一下吧,就像是水母一样的生物正在夏日的海洋中游泳,它的形体像大钟一样,体积异常庞大——它的体积确实很大,我应当可以这样判断,要比圣保罗教堂的圆顶还要大得多。它体表的颜色是淡淡的粉红色,还微微地掺杂着一种绿色,它的形体在深蓝色天空的映衬下,给人的整体感觉是它的体积极为庞大,但身体的部位却又显得很纤细。它用一种十分精巧的韵律有规律地跳动着。它身体的下摆有两只长长的绿色触角低垂着,前后摇摆着。它体态优雅,无声无臭,在我的头顶上方悬浮着,显得既轻盈又脆弱,就像是肥皂泡儿一样,它就是以这种自身特有的方式静谧地显示着自己的存在,说实话,这番景象颇为动人。”

“我驾驶着我的单翼飞机,轻轻拨动手中的方向杆儿,想转上半个圈儿以便能好好看看这个美丽的生物,不承想就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发现自己的飞机已经置身于由同一物种所组成的飞行舰队的包围之中了,它们的外表都差不多,只不过大小有分别,其他的都没有我刚才描述过的那个体格庞大的家伙大。可以说,其中一些体格特别小,但是它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和一个热气球的体积相仿,顶部长得都很相似,都有一个和教堂的圆顶一样的盖子。它们的身体组织的质地非常细密,颜色细腻均匀,这些都让我想起了质地同样细腻的威尼斯出产的玻璃。粉红色和绿色相间,构成了它们身体组织的基本色调,但是它们都有一种十分可爱的彩虹色,以至于太阳光照射到它们精美的身体组织的时候会闪闪发光。它们大小不一,数量至少有上百个之多,它们就这样从我的身旁飘过,这支由奇怪的无名精灵生物所组成的庞大空中编队在空中启航,真是蔚为壮观——这种无名生物的身体组织和它们的形态与四万英尺高空的纯净状态完全合拍,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地球表面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的人来说,实在无法想象出竟然会有这样一番匪夷所思的景象出现在你的面前。”

“但是,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下面发生的新现象上去了——外层空间中出现了大量的毒蛇。它们扭动着自己的身体,速度非常快,它们的身体卷曲着,它们的身体是由又长、又细、又薄的像烟雾一样的物质构成,它们在空中旋转着行进,速度之快,幅度之大,匪夷所思,人的肉眼根本无法跟上它们的速度。这些犹如鬼魅一样的生物体足有二十或三十英尺那么长,但是要估摸出它们的腰长却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它们就像一片烟雾一样弥漫在你面前,模糊一片,就好像它们随时都会融化到空气中一样。这些像空气一样稀薄的毒蛇是烟雾状的,它们是青灰色的,身体上有些黑色的带子,这样才能依稀辨认出生物有机体的体形。它们当中的一条毒蛇迅速移动着正好拂到了我的脸上,我顿时感到脸上好大一片又湿又冷,但是它们的身体构成却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实体,所以我也无法想出它们对我展开的这种攻击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生理上的伤害,看起来它们好像与走在它们前面的像大钟一样的生物体一样对我并未产生实际危害。它们柔弱无骨,并无实体,就好像是海上一段破碎的波浪上漂浮着的泡沫一般。”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还有更为可怕的遭遇在等着我呢。从我的头顶上方很高很高的地方飘下一团略带紫色的水蒸气,我最先看到这团水蒸气的时候它的体积显得还很小,但是随着它离我越来越近,它的体积迅速膨大起来,最后一直膨大到有好几百平方英尺之多。构成它身体的物质看似透明,就跟水母的身体一样,其身体的紧致和外形轮廓的鲜明都是我从前根本没有见过的。它似乎也具备了生物体生理构造的外观,尤其是在它身体的上方有两片巨大的圆形凸起的部分,那应该就是它的眼睛了,在这两块儿巨型凸起的中间有一块儿区域弯曲了下去,就像秃鹫的嘴一样,显得凶狠可憎。”

“这种怪物的存在实在是让人感到恐惧万分的,对我的威胁极大,它不断地改变着自己身体的颜色,从最初淡淡的紫红色一直变成暗淡的代表愤怒的深紫色,它飘舞在我的单翼飞机周围,身体的颜色之深,以至于遮挡了太阳光,在我的单翼飞机上投下一道深深的印记。它巨大的身体上部有三处巨大的凸起部分,我只能把这三个凸起的部分叫作气泡,我注视着这些气泡,我确信,这些泡泡里面一定充满了质量特别轻的气体,正是这些气体的巨大作用才使得这些长得奇形怪状和半坚硬的身体得以在空气这么稀薄的空间里漂浮起来。它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很轻松地与我驾驶的单翼飞机保持着同样的节奏,它的飞行速度在每小时二十英里以上,它在我的上空盘旋着,就好像是在为我护航,可是这样的护航实在是太让人提心吊胆了,与其说它是在为我护航,倒不如说是空中的掠食者在等待从天而降猛然施以重重一击的机会。它前进的方式——移动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你根本无法跟上它的速度——它的身体先是向前伸出一条长长的带有黏性物质的狭长彩色飘带一样的带子,然后它的身体紧接着相应扭动着向前拉伸。它的身体富有弹性,就像一整块儿凝胶一样,在前后两分钟之内,它的身体绝不会保持同样的形状,然而它身体的每一次变化都让它变得更加面目可憎和让人讨厌,同时也要比上一秒钟对我产生更大的威胁性。”

“我清醒地意识到大事不妙。这个怪物可怕而又丑陋的身体上的紫色红晕每显现一次,就好像在提醒我这样一个可怕的现实。它那好像瞪起来的双眼总是直勾勾地瞪着我,眼神儿冷漠,邪恶,冷酷无情,带着对我的无比憎恨,如果它那对儿凸起还能叫作眼睛的话。我把我的单翼飞机机头降低,径直向地球表面飞去,想要逃出它的势力范围。我正在这样操作的时候,漂浮在空中的这个巨大怪物,突然像闪电一样向我伸出了一只长长的触角,它的触角就像一道光和一条皮鞭一样轻轻地搭上并立刻从前往后卷住了我的单翼飞机。当这个怪物的触角刚一碰到发烫的引擎的时候,它立刻发出了响亮的嘶嘶声,触角一下子赶快又倒卷回空中,它巨大而又扁平的身体缩小了不少,就好像是突然感受到巨大的痛苦一样。我继续降低机头,采用滑翔下降作业,但是这个怪物又有一只触角伸了过来,卷住了我的单翼飞机,但是,这回它的触角却被发动机里的螺旋推进器给剪断了,从飞机的引擎中飘出来一段段类似彩烟的东西。随后,一条长长的,滑动着的,带有黏性的,像一条毒蛇一样的东西从我的身后向我袭来,牢牢地卷住我的腰部,想要把我从飞机的机舱里拽出来。我用拳头猛击卷住我腰部的它身体的一部分,手指尖儿深深地陷进它身体光滑而又黏糊糊的表面,有一刻儿我都成功了,扯开了它卷住我腰部的那部分身体,可是我刚解开这儿,我的双腿立刻又被它身体的另外一部分给卷住了,这样一松一紧,猛地一拉,我的身体倾斜,几乎快要倒在我的飞机座椅上了。”

“当我仰面倒下的时候,我举起我的散弹枪向着这个怪物连续开火,尽管,当时的实际情形看起来就好像是小孩子手里拿着一支玩具枪去攻击一头大象,很难想象人类有什么武器能够给这样的庞然大物造成什么真正的损伤。尽管实力悬殊,我还是开火了,我瞄得很准,打得也很准,比平时的射击不知准了多少倍,因为,随着一声响亮的爆炸,这个丑八怪背部的大水泡被猎兽用的大型铅弹炸出了一个大口子。情况再清楚不过了,我的猜想是正确的,这些巨大的气泡里面充满了一些能够让这个怪物整个身体漂浮起来的奇特气体,现在这些气体全都放出来了,说时迟,那时快,这个怪物巨大的云状身体立刻就斜向了一边,它拼命地想要重新找回平衡,而它白色的嘴状物则噼啪作响,大大地张开,像是在表达自己的狂怒情绪。但是,我刚才勇敢尝试、开火射击的时候,我的单翼飞机已经是机头向下开始滑行了,尽管飞机的发动机还在工作,但现在发动机的螺旋推进器和地球的重力加速度一起形成合力,我就像一块儿陨石一样一路向地球表面坠落。在我的身后,远远地,我看见一个暗淡了许多的黑紫色的物什在迅速变小,最后融化到那片蓝色天空之中。我已经从那片可以致人死命的外层空间丛林中脱身了,我现在安全了。”

“一旦从险境中脱离出来,我立刻关闭了我的单翼飞机的发动机,原因很简单,飞机开足马力以全速从高空向地面坠落飞行,这么快的速度再加上重力加速度很快就会让飞机散架的。这架光荣的飞机现在正从海拔将近八千英尺的高空一路滑翔着向地面俯冲——首先进入的是高空中银白色的云堤那一层,随后进入的是云堤层下面的风暴云那一层,最后,飞机在四周雨滴包围之中才进入到地球的表面大气那一层。当我穿过云层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飞机下面布里斯托尔机场的跑道,但是,因为我的油箱里还有一些飞机燃油,我又继续向内陆飞了二十英里,最后燃油耗尽我不得不在距离阿什科姆村还有半英里的地方迫降了。我在那儿向一位骑着摩托车的路人要了三罐汽油,然后重新起飞,于当晚六点十分在德维兹的我自己家的牧场里轻轻着陆,在经过这样一次奇特的旅行之后,此前还没有人类尝试过进行这样的高空飞行,并且能够成功地回到地面来讲述这样一个故事。我欣赏到了大自然的奇景和美丽,我还看到了高空外层空间里的那些可怕景象——我所看到和欣赏到的巨丽之美以及我本人所经历的恐怖情形,都是远远超出人类的知识领域的。”

“现在,我的计划是,在我将自己看到的和所经历的一切告诉全世界之前,我将再到那片空中丛林去一次。我这样做的原因是,在我将这个故事讲给我的同胞们听之前,我一定得取得一些证据,铁的证据,向我的同胞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其他人很快就会跟随我一起去那儿,将证实我所说的全都是事实,这将成为现实,然而我还是希望能成为确证这一切的第一人。那些可爱的彩虹般发光的空中泡泡,要捕获它们,应该说不是很难的。它们有它们自己固定的漂浮轨道,漂浮的速度也不是很快,这样的话,飞行速度很快的单翼飞机就可以在它们悠闲地漂浮的时候,在中途进行截击。当然,很有可能,把它们带回到地球的大气表面的时候,它们会全部消融在大气中,那么我就应当从它们的身体上取出一些没有固定形状的胶状物带回到地球表面作为证据。只要能取得这样一些东西,那么就可以确证我所言不虚了。是的,我一定要去,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我也要去。那种紫色恐怖事物的数量应该不会太多。很可能我一个都碰不上呢。如果我再碰上,那我就立刻驾驶着飞机俯冲。就算碰到最坏的情况,我还备着散弹枪呢,并且我的知识,关于……”

不幸的是,写到这儿,手稿的一页丢失了。下一页纸上写的有字儿,是用很大的字体散乱地写着:

“四万三千英尺。我再也看不到地球了。它们就在我的下面,有三个。上帝帮帮我吧,这样的死实在太可怕了!”

这就是乔伊斯·阿姆斯特朗所陈述的全部内容。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再也没有发现任何新的情况。他驾驶的单翼飞机坠毁后的碎片掉落在巴德——卢新顿先生的禁猎区里,该地位于肯特郡和苏塞克斯郡两郡交界之处,几英里之外,就是笔记本被发现的地方,人们把这些飞机碎片都拾了起来。如果这个不幸的飞行员的理论是正确的话,这片空中丛林,就像他所称谓的那样,只存在于英格兰东南部的上空,当时的情形似乎是他以全速驾驶着他的单翼飞机驶离这个空域,却被这些可怕的生物撵上,它们把阿姆斯特朗的飞机吞噬了,出事儿的空域也就是后来飞机残片被发现的地点的上方的外层空间。一想到这样一幅画面,阿姆斯特朗驾驶的单翼飞机在天空中轻轻掠过,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可怕生物在单翼飞机下面轻快地飞着,切断了单翼飞机与地表联系的一切可能,然后逐渐地缩小包围圈儿,最后将单翼飞机整个儿吞噬,这对任何一个心智健全,对人类理性看得很重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件想去细思详评的事儿。有许多人还在嘲笑我在这里记录下的种种事实荒诞不经,对此我是很清楚的,但是这些人必须承认,乔伊斯·阿姆斯特朗的确是消失了,我在这儿只想用乔伊斯·阿姆斯特朗本人的话来对这些人的态度做出评价:“这个笔记本里所记的内容可以解释我正要尝试做的事儿,以及我在做这件事儿的时候又怎样失去我的生命的。但是有一件事儿你必须明白,这绝不是在对各种事故和神秘的事情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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