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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戚世家》记述汉高祖至武帝时期后妃及亲族的事迹。国家的命运常常跟外戚的好坏密切相关。后妃受到宠幸，她的父母兄弟也会青云直上，这些皇亲国戚往往就成为左右国家大事的重要力量。汉高祖死后，诸吕擅权，几乎断送了刘氏的江山。所以，当窦皇后的两位兄弟获封侯爵之后，丞相周勃与灌婴担心窦氏兄弟“又复效吕氏大事”，故而为他们选择良师进行教导。司马迁写《外戚世家》的主旨，就是希望外戚能为朝廷做出贡献，而不要成为扰乱朝政的势力。
·窦太后·
【原文】
窦太后，赵之清河观津人也[1]。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2]。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3]。窦姬家在清河，欲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4]：“必置我籍赵之伍中。”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籍奏，诏可，当行。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强[5]，乃肯行。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生女嫖，后生两男。而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男最长，立为太子。立窦姬为皇后，女嫖为长公主[6]。其明年，立少子武为代王，已而又徙梁，是为梁孝王[7]。
【注释】
[1]清河：汉郡名，治所在清阳（今河北清河东南）。其地战国时属赵，所以说“赵之清河”。观津：县名，属清河郡，治所在今河北武邑东南。[2]良家子：清白人家的子女。[3]与（yù）：意指列入。[4]主遣宦者吏：指由宦官担任的负责遣发宫人的官吏。[5]强（qiǎng）：强迫，强制。[6]女嫖为长公主：刘嫖封号为馆陶公主。汉制皇帝的女儿称公主，皇帝的姐妹称长公主。刘嫖为长公主，当是文帝死后之事。[7]梁孝王：名武，初封代王，后徙封淮阳王。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又徙封梁王。
【译文】
窦太后选入宫中
窦太后，赵国清河观津人。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女子的身份入宫侍奉太后。太后遣送宫女出宫赏赐给诸王，每王各有五个，窦姬就在这些宫女之中。窦姬家在清河，想去赵国以靠近老家，请求遣送她们出宫的宦官说：“请务必把我的名册放到赵国的宫女队伍之中。”宦官把这件事情忘了，误把她的名册放到代国的宫女队伍之中了。名册呈奏上去，下诏批准，应当启程动身了。窦姬哭泣，埋怨宦官，不想前往代国，宦官强制她去，她这才肯走。到了代国，代王唯独宠幸窦姬，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嫖，后来又生了两个儿子。而代王的王后生了四个男孩。在代王还没被立为皇帝的时候，王后就死了。到了代王被立为皇帝之后，王后所生的四个男孩相继病死。孝文帝即位后几个月，公卿大臣请求皇帝册立太子，而窦姬的长子年纪最大，被立为太子。立窦姬为皇后，女儿嫖为长公主。第二年，立小儿子武为代王，接着又迁徙到梁国，就是梁孝王。
【原文】
窦皇后亲蚤卒[1]，葬观津。于是薄太后乃诏有司[2]，追尊窦后父为安成侯[3]，母曰安成夫人。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比灵文园法。
窦皇后兄窦长君，弟曰窦广国，字少君。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卖[4]，其家不知其处。传十余家，至宜阳[5]，为其主入山作炭，暮卧岸下百余人，岸崩，尽压杀卧者，少君独得脱，不死。自卜数日当为侯[6]，从其家之长安。闻窦皇后新立，家在观津，姓窦氏。广国去时虽小，识其县名及姓[7]，又常与其姊采桑堕[8]，用为符信，上书自陈。窦皇后言之于文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果是。又复问他何以为验。对曰：“姊去我西时，与我决于传舍中[9]，丐沐沐我[10]，请食饭我[11]，乃去。”于是窦后持之而泣，泣涕交横下。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乃厚赐田宅金钱，封公昆弟[12]，家于长安。
【注释】
[1]亲：指父母。蚤：通“早”。[2]有司：即指有关主管部门的官员。古代设官分职，官吏各有专司，所以称“有司”。[3]安成：汉县名，属汝南郡，故治在今河南正阳东北。[4]略：通“掠”。[5]宜阳：汉县名，属弘农郡，故治在今河南宜阳西。[6]卜：占卜。数：术数，谓命相之类。[7]识（zhì）：记得，记住。[8]常：通“尝”，曾经。[9]传舍：驿馆，供出差官吏食宿的处所。[10]丐沐沐我：前“沐”字为名词，指洗米水，用以洗发，可去油腻。后“沐”字为动词，指洗发。[11]饭：用作动词，指用食物喂养人。[12]公昆弟：同祖兄弟，包括亲兄弟和堂兄弟。
【译文】
窦皇后的双亲早死，埋葬在观津。薄太后就诏令有关的官员，追尊窦皇后的父亲为安成侯，母亲为安成夫人。命令在清河设置园邑二百家，派长丞守护，与灵文园的规格相同。
窦皇后的兄长是窦长君，弟弟名叫窦广国，字少君。少君四五岁的时候，家境贫寒，被人抢走出卖，他（年纪太小）不知道自己的家在何处。被转卖了十多家，卖到了宜阳，替他的主人到山中烧炭，晚上睡在山崖下的有一百多人，悬崖崩塌，把睡在下面的人都压死了，唯独少君侥幸逃脱，没有死。他为自己占卜，占卜的结果是过几天他会被封为侯，便从主人家逃到长安。听说刚刚立了个窦皇后，老家是观津的，姓窦。广国离家的时候年纪虽小，但还记得家乡的县名和自己的姓氏，又曾经与姐姐一起去采桑叶，从树上摔了下来，他以此作为凭证上书给皇后。窦皇后把这事告诉了文帝，于是召见广国，还询问他，广国一一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证明果然是皇后的弟弟。后来又问他怎么可以验证他的身份。他回答说：“姐姐离开我西去的时候，与我在驿馆诀别，曾要了一些洗米水为我洗头，又要了饭给我吃，这才离去。”于是窦皇后抱着他痛哭起来，鼻涕眼泪纵横而下。左右的侍者都伏地哭泣，更增加了姐弟相见时的哀伤气氛。朝廷赏赐给广国好多田宅和金钱，还分封皇后的同族兄弟，举家迁到长安。
【原文】
绛侯、灌将军等曰[1]：“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2]。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长者士之有节行者与居[3]。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注释】
[1]绛侯：即周勃，沛（今江苏沛县）人，秦末随刘邦起兵，转战四方，多立功勋，被封为绛侯。惠帝六年（公元前189年）为太尉，吕后死后与陈平等定策诛诸吕，迎立文帝。文帝初年曾任丞相，死于文帝十一年（公元前169年）。[2]县：“悬”的古字，悬系，掌握。[3]居：居住，相处。
【译文】
绛侯和灌将军等人说：“我们这些人（在吕后擅权的时候）没有死，命运却掌握在这两个人的手里。这两个人出身寒微，不能不给他们选择良师宾客，不然又会效法吕氏闹出大事了。”于是选择年长的士人中品行高尚的与他们相处。窦长君、窦少君由此变成了谦虚逊让的君子，不敢凭借尊贵的地位在旁人面前骄横无礼。
·卫皇后·
【原文】
卫皇后字子夫，生微矣。盖其家号曰卫氏，出平阳侯邑[1]。子夫为平阳主讴者[2]。武帝初即位，数岁无子。平阳主求诸良家子女十余人，饰置家。武帝祓霸上还[3]，因过平阳主。主见所侍美人[4]，上弗说[5]。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是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6]，得幸。上还坐，欢甚，赐平阳主金千斤[7]。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8]。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9]：“行矣，强饭[10]，勉之！即贵，无相忘。”入宫岁余，竟不复幸。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归之[11]。卫子夫得见，涕泣请出。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日隆。召其兄卫长君、弟青为侍中[12]。而子夫后大幸，有宠，凡生三女一男[13]。男名据。
【注释】
[1]平阳侯：汉初曹参封平阳侯，其曾孙曹时袭爵，曹时即平阳公主的丈夫。[2]讴者：歌伎。[3]祓（fú）：古代有在三月上巳（上旬巳日）去水滨洗濯宿垢以消灾祈福的习俗，称为“祓禊（xì）”或“祓除”，也简称为“祓”。霸上：地名，在长安东郊霸水西岸。[4]见（xiàn）：引见。[5]说：通“悦”。[6]轩：车。皇帝出行，有车载衣服随行，称“尚衣轩”。[7]斤：汉制一斤约合现在的二百五十八克。[8]奉送：恭恭敬敬地进献。[9]拊：轻轻地拍击。[10]强饭：意指努力加餐。[11]斥：弃逐。[12]卫长君：原名长子，长君是他在卫子夫入宫邀宠后改称的名字。弟青：卫青，字仲卿，卫子夫同母弟。卫青因卫子夫的关系得到武帝重用，后官至车骑将军、大将军，击匈奴有功，封长平侯。侍中：可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禁的近臣。[13]三女一男：卫子夫所生三女，后封诸邑公主、石邑公主、当利公主。卫子夫所生一男为武帝长子刘据。
卫子夫受宠
【译文】
卫皇后，字子夫，出身寒微。她的家号为卫氏，出身于平阳侯的封地。子夫原先是平阳公主的歌女。武帝刚即位的时候，好几年没有儿子。平阳公主挑选良家女子十几个人，打扮好安置在家中。武帝从霸上祭祀回来，顺便看望一下平阳公主。公主进献的用以侍奉的美人，皇上都不喜欢。饮酒完毕后，歌女进来，皇上看了看，只喜欢卫子夫。这一天，武帝起身换衣服，卫子夫在更衣室中侍奉，得到皇上宠幸。皇上坐回原位，十分高兴，赏赐给平阳公主黄金千斤。平阳公主于是奏请送卫子夫入宫。子夫上车入宫的时候，平阳公主抚着她的后背说：“去吧，多吃饭，勤勉励，倘若富贵了，不要忘了我！”可是入宫一年多，竟然不再得到宠幸。武帝选出宫人之中不中用的遣送回家。卫子夫见到皇上，哭哭啼啼地请求出宫。皇上怜惜她，再次宠幸她，于是有了身孕，得到皇上的恩宠一日胜似一日。皇上任命她的兄长长君、弟弟卫青为侍中。而卫子夫后来极为受宠，生了三个女儿一个男孩。男孩名叫刘据。
【原文】
初，上为太子时，娶长公主女为妃。立为帝，妃立为皇后，姓陈氏，无子。上之得为嗣[1]，大长公主有力焉[2]，以故陈皇后骄贵。闻卫子夫大幸，恚，几死者数矣。上愈怒。陈皇后挟妇人媚道，其事颇觉，于是废陈皇后，而立卫子夫为皇后。
陈皇后母大长公主，景帝姊也，数让武帝姊平阳公主曰：“帝非我不得立，已而弃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平阳公主曰：“用无子故废耳。”陈皇后求子，与医钱凡九千万，然竟无子。
【注释】
[1]嗣：指皇位继承人。[2]大长公主：皇帝姑母的称号。景帝姊长公主嫖在武帝时被尊为大长公主，即陈皇后的母亲。
【译文】
当初，皇上为太子的时候，娶了长公主的女儿为太子妃。做了皇帝之后，太子妃被立为皇后，姓陈，没有生子。皇上之所以能够继承皇位，大长公主出了不少力，所以陈皇后十分骄纵。她听说卫子夫受宠，很愤怒，有好几次差点都要气死了。皇上更为生气。陈皇后要挟妇人使用邪媚的道术陷害（子夫），结果被察觉，于是皇上废了陈皇后，改立卫子夫为皇后。
陈皇后的母亲大长公主是景帝的姐姐，多次责备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说：“皇上要不是倚仗我就不能即位，即位后就抛弃我的女儿，这是何等的不自爱和忘本啊！”平阳公主说：“是因为没有生子而被废的。”陈皇后为了求子，花的医药费一共有九千万之多，但是终究没有儿子。
【原文】
卫子夫已立为皇后，先是卫长君死，乃以卫青为将军，击胡有功[1]，封为长平侯[2]。青三子在襁褓中[3]，皆封为列侯[4]。及卫皇后所谓姊卫少儿[5]，少儿生子霍去病[6]，以军功封冠军侯[7]，号骠骑将军[8]。青号大将军[9]。立卫皇后子据为太子。卫氏枝属以军功起家[10]，五人为侯[11]。
卫子夫立为皇后，后弟卫青字仲卿，以大将军封为长平侯。四子，长子伉为侯世子[12]，侯世子常侍中，贵幸。其三弟皆封为侯，各千三百户，一曰阴安侯[13]，二曰发干侯[14]，三曰宜春侯[15]，贵震天下。天下歌之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注释】
[1]胡：古代通称北方边地及西域的少数民族为“胡”，这里专指匈奴。[2]长平：汉县名，属汝南郡，故治在今河南西华东北。[3]襁褓：用来背负小儿的背带和布兜。[4]列侯：秦朝有爵位二十等，彻侯位最尊。汉朝为了避武帝讳改称通侯，又称列侯。[5]卫少儿：卫媪有三个女儿，从长到幼依次是君孺、少儿、子夫。[6]霍去病：武帝时名将，击匈奴有功，于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去世。[7]冠军：意指战功为诸军之冠。[8]骠骑将军：将军名号，秩禄万石，同大将军。[9]大将军：西汉最高军职，秩禄万石。[10]枝属：宗族亲戚。[11]五人为侯：谓卫青、霍去病及卫青三子。
[12]伉：卫伉。[13]阴安：汉县名，属魏郡，故治在今河南清丰北。[14]发干侯：名登。发干，汉县名，属东郡，故治在今山东冠县东。[15]宜春侯：即卫伉。宜春，汉县名，属汝南郡，故治在今河南汝南西南。
【译文】
卫子夫被立为皇后，在此之前卫长君死了，于是任命卫青为将军。卫青抗击匈奴立有战功，被封为长平侯。卫青的三个儿子当时在襁褓之中，都被封为列侯。至于卫子夫所说的姐姐卫少儿，卫少儿生了个儿子名叫霍去病，凭借军功被封为冠军侯，号为骠骑将军。卫青号为大将军。立卫皇后的儿子刘据为太子。卫氏家族依靠军功起家，有五个人被封为侯。
卫子夫立为皇后之后，她的弟弟卫青字仲卿，以大将军的身份被封为长平侯。卫青有四个儿子，长子卫伉为继承爵位的世子，曾任皇帝侍从官侍中，尊贵受宠。卫伉的三个弟弟都被封侯，每人赏赐封地一千三百户，一个叫阴安侯，一个叫发干（阴平）侯，一个叫宜春侯，他们的富贵震动天下。当时流传这样一首歌谣：“生儿不必高兴，生女不必怨怒，难道没有看到卫子夫雄霸天下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