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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以为这射箭之人在远处,但他竟是潜伏在大门之外,与众人仅仅隔了一层门板,他的闭气之术也堪称神乎其神。其余十五僧见人已现身,大喝一声,合围而上,突然烟雾弥漫,那人身周涌起了滚滚白烟,一时掩去身形,众僧足踏七星,倏然倒退。就在这倒退之时,白烟中数箭射出,嗖嗖数声,众僧出手招架。白烟愈发浓烈,竟在倾刻间掩去屋中所有事物,众人掩口闭目,待烟雾散去,只见桌边空空如也,玉团儿横躺地上,方平斋斜倚一旁,柳眼却是不见了。

少林十五僧面面相觑,一场混战,伤一人死一人,竟然未能将一个武功全失双足残废的柳眼带走,少林寺此次脸面真是丢得大了。阿谁秀眉微蹙,咬唇站着,眼见少林十五僧抱起伤者和死者,告辞离去,她也回了一礼。看着众僧远去,转过身来,她扶起玉团儿,费力将她移到自己的床榻上,而方平斋被点中穴道倚在椅上一动不动,她抱过衾被盖在他身上,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再回首看悄然无声的客房。她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推开房门,果不其然,门内空无一人,唐俪辞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他……可有听见柳眼说话?可有看见方才的混战?可有看见……那些本来未曾相识的人,可以为同伴浴血,甚至……会想到拼命去保护,会想到死也不分开?她悄然关上房门,轻轻抚了抚凤凤的头,想及柳眼被神秘射箭人带走,不知生死下落,想及他那极度哀伤的眼神,想及她和他曾经有过的孩子,过了良久,幽幽一叹。

“阿谁姑娘。”门外有人心平气和地唤了一声。阿谁蓦然转过头来,只见杨桂华官服在身,身后跟着几个官兵,眼神温和地看着她:“姑娘家中,今夜真是不平静。”阿谁退了两步,她面对杨桂华一向从容,此时却有些紧张:“杨先生。”

“东城军巡捕上报说杏阳书坊中留宿三个可疑的客人,我奉焦大人之命前来查看,结果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杨桂华道:“少林十七僧在姑娘家中混战音杀之术,这两位来历成谜的客人想必与猩鬼九心丸之主柳眼关系匪浅,而――”他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三位都随我到大理寺走一趟吧。”阿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杨桂华指挥官兵将椅上和床上的两人抬起,她垂下视线,抱着凤凤,顺从地跟着走了出去。

他早就来了,也许是在那些官兵回报消息的时候他就赶来了,却一直没有出声。也许他自忖不敌少林十七僧,所以一直等候着渔翁得利的机会,五人被杀的凶案他是主查之一,他明知凶手是谁,却不能当真将唐俪辞归案。风流店柳眼正是宫中流传那种神秘妖物的主人,无论是谁在宫中分发毒药,无论背地里是有什么阴谋,必定都与柳眼脱不了干系,那死去的蝙蝠怪人和韦悲吟都是柳眼的人手,唐俪辞杀蝙蝠怪人,说明他的立场和自己一致,而他是江湖之中针对风流店的最强的力量,因此自然不能抓唐俪辞,但皇上龙颜大怒,事情催得紧了,亦不能长期寻不到凶手,杏阳书坊中这两位和柳眼关系匪浅的陌生男女,正是用以一时搪塞的好人选。而阿谁……以杨桂华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唐俪辞与她关系暧昧,能将这位姑娘握在手中,对高深莫测的唐国舅也能多一份制约。晨曦初起,秋日渐升。

刘妈被风雨声吵闹了一夜,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些许凄恻的笛声,模模糊糊似乎做了些年轻时的梦,早晨醒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从窗口望去,隔壁的杏阳书坊大门碎裂,木头掉了一地,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阿谁和凤凤不知去向。她摸了摸心口,心想会勾引男人的女人就是不安生,这好端端的,咋就能弄成这样,这下天知道又招惹了谁,真是吓死人了。

白烟浓烈,柳眼只觉一条绳索似的东西在他身上绕了几圈,猛地将他从椅上扯了出去,随即有人用那东西将他牢牢缚住,背在背上往前疾奔。白烟散去之后,负着他往前疾奔的人是一个劲装黑衣少年,右边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左腰间挂着一张黑色小弓,不消说方才杀人的短箭就是他射的。柳眼却是怔了一下,这是个很年轻的少年,年纪只有十七八岁,颈后麦色的皮肤都透着一股清新和稚嫩。

然而他箭杀少林僧毫不迟疑,出手夺人干净利落,所作所为和他浑身透着的这股年少的青涩全然不合。他认得这个少年,这黑衣少年姓任,叫任清愁,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一个很少在人前说话的安静少年。在飘零眉苑住的时候,他很少离开他的房间,见了人也总低着头,仿佛与人多说两句就会腼腆似的。柳眼几乎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听说这位少年是屈指良的徒弟,天赋异禀,武功很高,然而徒弟却丝毫没有师父的霸气,甚至也从来不提师父的名字。

“任清愁。”柳眼低声道,“放我下来。”任清愁摇了摇头,声音听起来特别纯真:“蕙姐叫我把你带回去。”柳眼微微一怔,蕙姐?想了良久,他勉强记起在白衣役使之中,依稀有个姓温的女子,叫做温蕙。那女子出身峨眉,在一千白衣役使之中,武功既不高,容貌也不出色,更不见得有什么口才文采,于是他对她的印象甚是模糊。在好云山一战之后,她应该也被峨嵋派带回,怎会依然和任清愁在一起?“你怎会在洛阳?”

“白姑娘叫我和韦悲吟带四个牛皮翼人在路上截杀唐俪辞,夺绿魅珠。”任清愁的语气并不气馁,但有一丝焦虑,“但唐俪辞实在是太难对付,他一下杀了韦悲吟和四个牛皮翼人,我……”柳眼笑了起来:“你就逃了?”任清愁点了点头:“是,但等我再练几年武功,说不定就杀得了他。”柳眼低低地笑:“是吗?其实你昨夜就能杀得了他……”任清愁一愣:“为什么?”柳眼吐出一口长气:“因为他就是那种人,越是不利的状况,越要逞强……”任清愁闷声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蕙姐也是这样说。”柳眼淡淡地道:“白素车和温蕙想要拿我怎样?我已是残废之身,对风流店已是无用。”

“你……”任清愁顿了一下,低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虽然你残废了,但蕙姐还是……”他颈后的肌肤突然红了,“蕙姐还是很牵挂你,她说……她说只要我把你带回去,她要用一辈子伺侯你。”柳眼冷眼看着黑衣少年掩饰不住的腼腆:“她还答应你什么?”任清愁连耳朵都红了,却仍是道:“她说她用一辈子伺侯你,当你的丫鬟,然后一辈子陪我。”柳眼冷笑:“她答应你,你就信?”任清愁道:“蕙姐不会骗我的。”柳眼听着他深信不疑的声音,本有满腹的讥讽,心头不知为何却突然冷却了下来,叹了口气,“要是她骗了你呢?”任清愁道:“我会原谅她。”柳眼良久没有说话,过了良久,他缓缓地道:“你为什么要加入风流店?为了你蕙姐?”任清愁点了点头:“嗯。”柳眼冷冷地道:“为了你蕙姐,你就可以随便杀人吗?”任清愁一愣:“但……但他们要抓你啊,被他们抓走了,我就救不了你了,少林寺六道轮回防卫森严,而且少林僧武功很高,你要是被他们抓走了,一定会死的,我不想让蕙姐伤心。”柳眼淡淡地道:“日后不许杀人。”

“为什么?”任清愁的声音听起来很疑惑。柳眼不答,过了良久,他道:“你听话就好。”任清愁不说话了,他的确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孩子,再过了一会儿,柳眼道:“你杀的那个和尚,是个好人。”任清愁道:“他要杀你,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柳眼看着他的颈项:“我不想替他说话,只是不想看你将来后悔。”任清愁背着他往前疾奔,脚步又快又稳:“那你杀了那么多人,你将来会后悔吗?”柳眼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未过多时,任清愁背着他到了洛阳城郊一处山坡脚下,停下脚步。柳眼举目望去,这山脚下一片密林,并无房屋,树林之中两位女子站着,一人背袖望山,一人倚树低头。任清愁走到了那倚树女子面前:“蕙姐。”呼唤的声音充满了喜悦和小心翼翼。

那女子抬起头来,柳眼见她相貌温柔,谈不上美貌,却并不令人生厌,她看见自己,眼圈一红,对任清愁道:“辛苦你了。”背袖望山的女子转过身来,清灵的瓜子脸,正是白素车:“尊主。”

柳眼淡淡地道:“好云山战败之后,对风流店来说,我已是无用之人,尊主之说,再也休提。”白素车不答,不答就是默许。温蕙却道:“不论尊主变成什么模样,对我来说,尊主就是尊主,永远都不会改变。”柳眼不理她,看着白素车:“你叫人把我夺回,也是为了猩鬼九心丸的解药吧?”白素车颔首:“不错,风流店上下都服用此药,虽然说服药的期限一到只要继续服药就平安无事,但他还是希望能有更安全的方法。”柳眼的声音阴郁而动听:“猩鬼九心丸没有解药。”白素车一怔:“我不信。”

柳眼举起手,轻轻拉了一下面上的黑纱,手指洁白如玉,仿若瓷铸:“猩鬼九心丸的药性来自毒性,毒性令人突破极限,麻痹部分痛苦,而能达到武功的更上一层楼。如果有药物能解除这种麻痹,猩鬼九心丸就会失效,并且超过药期人会觉得痛苦,大部分是因为身体习惯可享受药性之乐,并不是因为毒药本身,所以,没有解药。”白素车眼望柳眼,语气平淡:“原来如此,那你――”她转过身去,“就没有留下的意义了。”白素车身边的温蕙蓦然变色:“白姑娘!”白素车淡淡地道:“我奉主人之命夺绿魅珠,杀唐俪辞和柳眼,现今韦悲吟身亡,唐俪辞未死,我总不能一事无成,你说是吗?”她负手望天,“蕙姐,杀了他!”温蕙全身一震:“我……我不能……”白素车背后手指微挑,柳眼的蒙面面纱无风飘起,露出他那可怖的容貌,温蕙触目看见,脸色惨白。白素车淡淡地问:“如此――你杀不杀?”温蕙摇头,虽然无力,却不迟疑。白素车冷冷的问:“你要抗命吗?”温蕙低声道:“白姑娘你……你将我们一起杀了吧!”说完,她站到柳眼身前,双手将他拦住,“温蕙不敢抗命,只敢死……”

“蕙姐!”任清愁突然叫了一声,闪身而出,挡在温蕙面前。白素车淡淡一笑:“连你也要抗命不成?”她“刷”的一声拔出断戒刀,刀尖指任清愁眉宇:“屈指良不要的徒弟,果然是糊涂得可笑,你以为走在武林不归路,真有容你痴情的余地吗?”任清愁手按腰间剑柄,认真地道:“白姑娘,你不是我的对手。”白素车身子一闪,倏然自任清愁身侧掠过,断戒刀架在温蕙颈上,转过身来:“论武功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却是斗不过我。”它指了指柳眼,“蕙姐不肯杀人,你替她杀了他。”

任清愁愣了一下,温蕙全身簌簌发抖:“你要是杀了他,我一辈子恨你!永远都不原谅你!”任清愁“刷”的一声拔出剑来,他的想法一向简单,也从不犹豫:“但我要是不杀他,你就要死了。”言下一剑向地上的柳眼刺去。

白素车一旁站着,微微浅笑,只听“当”的一声震响,任清愁的长剑脱手飞出,弹上半空,在柳眼身前多了一个白衣人,衣袂徐飘,风姿卓然。

“你――”任清愁眼见此人,顿时睁大了眼睛,全身僵硬,一瞬间就似见了鬼一般!

来人相貌清秀,神情温雅沉静,正是唐俪辞,出手震飞了任清愁的长剑,他对着白素车微笑:“白姑娘手下竟有如此英雄少年,当真是可喜可贺。”白素车冷冷地道:“这两人抗命离心,日后我就要上报主人。”唐俪辞微微一笑,踏上一步:“姑娘自以为还有‘日后’吗?”白素车脸色微变,退了一步,任清愁却拦在白素车面前:“白姑娘,你带蕙姐先走,我拖住他。”

白素车目光转动,冷哼一声,抓起温蕙往远处掠去。任清愁从地上拾起长剑,凝神静气,摆开架势,面对唐俪辞。

“我不想杀人。”唐俪辞身上的白衣并未干透,站在柳眼身前,衣袖随风略摆,“你也可以走。”任清愁眼神坚定:“我接到命令,必须杀你。”唐俪辞微微一笑:“是吗……那动手吧。”任清愁长剑落地,探手拿起腰间的黑色小弓,手指一翻,一支黑色短箭搭在弦上,虽然弓小箭短,却是坚毅非常。唐俪辞弯腰挟起柳眼,衣袖一扬,往外便闯。任清愁手指一动,“嗖”的一声微响,短箭疾射而出。唐俪辞左手接箭,眉心微微一蹙。

他左肩的伤还未痊愈,只不过已不流血而已,右手挟住柳眼,单以左手迎敌十分不便。任清愁看得清楚,心知他护着柳眼,当下嗖嗖嗖三箭往他右侧柳眼身上射来。唐俪辞带人往前疾奔,身形闪动,夺夺夺三声闷响,三箭皆射入密林树干之上。任清愁年纪虽小,心气却很沉着,也不气馁,展开轻功追了上去,四箭再射柳眼。他心里其实并无伤害柳眼之意,然而大敌当前浑然忘我。只是本能地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法。这四箭角度刁钻,加之密林树木茂密,唐俪辞闪避之后已让他追上。他心中一喜,黑色小弓一晃,弓弦流动如刀,一式“水千势”往两人颈项缠去,唐俪辞低头闪过,不知何故突然微微一顿,任清愁等的就是他一瞬的破绽,当下弓弦疾翻,黑色短箭双箭上弦,一声大喝,箭如暴雨流星,一对唐俪辞,一对柳眼,就在那刹那射了出去!

然后他才看清唐俪辞为何突然一顿――就在他低头闪避的一瞬间,柳眼手握一支不知从何处折来的树枝,一下拥进了唐俪辞的小腹!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刻,两只要命的短箭暴射而来,唐俪辞放开柳眼,柳眼颓然跌坐在地上,只见唐俪辞右手衣袖扬起,向两只短箭卷去,然而“刺”的一声其中一箭破袖而出,仍射柳眼!唐俪辞应变极快,往前扑倒,将柳眼压在身下,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箭如后心两寸有余!

柳眼的手上仍然握着那支他被唐俪辞挟着疾奔的时候,顺手从身侧的树上折下的树枝,鲜血顺树枝而下,濡湿满手。唐俪辞右手撑地,神色仍很平静,见他满脸暴戾与惊恐交混的神气,反而微微一笑,笑意温淡:“你――呃――”一句话未说完,他一口鲜血吐得柳眼满头满脸。柳眼牢牢地握着那树枝,脸上的暴戾喜悦一点一点化为惊恐:“你――你――”唐俪辞面上始终微笑,眼帘合起,撑住片刻,终是倒在了他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柳眼一阵狂叫,一把吧他推开,满目的惊恐:“你快把他拉开!你快把他射死!把他带走把他带走!我不要见到他!你快把他弄走!”他以双手支地,一步一步往后爬,能离伤重昏迷的唐俪辞多远就爬多远,一手一个血印,柳眼就如蠕虫一般惊慌失措地往远处挣扎。

任清愁弓上仍有箭,不知为何却没有射出。其实此刻,无论要杀唐俪辞或是柳眼,都是易如反掌,他行事一向也不犹豫,但此时却没有开弓。他其实并不是在犹豫,他只是突然呆住了,看着浑身是血的唐俪辞,再看着见了鬼一般的柳眼,任清愁慢慢收起了弓,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唐俪辞果然在昨夜一战就已身受重伤,昨夜他搏命护绿魅,今日舍命就柳眼,他似乎从来不管自己能不能承受,只要结果。柳眼挣扎爬出去了十来丈远,一路血迹斑斑,一直到他实在没有力气继续爬行,才回过头来。

唐俪辞依然倒在地上,满地是血,一身白衣晕开朵朵花似的血色,并没有突然痊愈或是复活。他停了下来,一直看着他,足足看了大半个时辰,唐俪辞一动不动,地上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他真的会死的。

只要他坐在这里看,他就会死。柳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唐俪辞,刻骨铭心地恨他,想过无数次要如何杀他,想过在他死后要如何凌辱他的尸身,如何将他挫骨扬灰……但从来没有想过只要坐在这里看着,就可以看他死。

眼前这个人从来不表达自己真实的感情,他要站在众人之颠,为此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在乎,一贯都要做操纵别人生死的神……喜欢千千万万人的命运都维系在自己一时心情好坏的那种感觉……他有很多欲望,衣食住行甚至奴仆、女人都是最好的……走在这条路上,即使牺牲兄弟的尊严和性命也在所不惜,有人能超越自己就选择同归于尽……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就死呢?

何况他……他是扑在他的身上,替他挡了一箭。

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你真是让人无法理解,就算我和你一起长大,也一直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柳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在青山崖上,也是这样跟着跳下来,先救了我的命,再受我一掌,今天也是这样……人人都说你心机深沉,我看你是白痴吧?他伸出手,撕开了唐俪辞背后的衣襟,拔出了那只深入后心的短箭,幸好箭短,射的位置偏了,虽然入肉两寸有余,却没有伤及心肺。眼见左肩还有箭伤,他怔了一怔,草草用撕裂的衣裳檫了一把,却发觉唐俪辞的衣上全是水,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他用树枝造成的刺伤并不严重,那树枝柔软而钝,只是划破了一片皮肉,浅伤两分。

“咳……咳咳……”唐俪辞被他摇晃了两下,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一睁开眼睛就要坐起来,“我……”柳眼一把把他推开,冷冷地道:“你怎么了?”两处箭伤,一处擦伤,不可能让唐俪辞变成这种样子。

“我没事。”唐俪辞缓缓吸了口气,仍是微笑,“我说过……我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柳眼呸了一声:“救我?你说过你一定有办法救方舟,一定有办法救我――哈哈哈……现在方舟死了,死了永远不会再活,而我呢……”他一把撕下蒙面面纱,露出那张鬼脸,“我这种样子……也算被你救了吗?”唐俪辞手按腹部,双眉蹙得很深,说道:“总有……办……呃……”他咬了咬牙,“你的脸和腿总会有办法治好,而方舟――我留下了他的基因,回去以后可以做克隆……”

“笑话!就算克隆了他的身体,你能克隆他的人吗?他的思想他的音乐你也能克隆?你真以为你是神?你不过就是一个你爸你妈用钱买回来的基因怪胎而已!你真以为你什么――什么都能做到?”柳眼大笑起来,“哈哈哈……为什么不承认?被你害死的就是被你害死的,方舟他死了不肯那个再活了,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为什么要救我?救我可以减轻你的负罪感吗?还是说现在你没有猩鬼九心丸的解药,为了你的江湖大计才救我的?你以为你是在兄弟情深吗?我从来不信你说话!因为你从来不说真话!”

“呃……”唐俪辞摇了摇头,以手捂面,声音略见低沉气弱,“我不太舒服,有些事过些……日子再说……”柳眼喘了几口气,上下看了他几眼:“你怎么了?”唐俪辞合上眼睛倚树而坐:“我没事。”柳眼冷笑:“你以为凭借你那被改良的基因就真的是不死之身吗?”唐俪辞流血甚多,脸色却不苍白,反而酡红如醉,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我真的……很不舒服……暂时别……和我说话……”他倚树调息,真气流动,背后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柳眼坐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你再继续,内息尚未调匀,人就先失血过多死了。”唐俪辞喘了口气,右手五指抓住腹部的白衣:“我……”柳眼伸手往他腹部按去,只觉柔软的腹下有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跳动:“这是什么?”唐俪辞咳嗽了一声:“方……周的心,我把它移植进……”柳眼大吃一惊:“什么?”唐俪辞急促地换了口气,微微一笑:“我想把他的心治好,再移回他身体里,没有心脏以后,换功大法可以暂时……暂时代替心脏……让血液流动……”柳眼怒道:“胡说八道!你根本是异想天开,一派胡来!在这种地方没有仪器没有药物,你挖了方舟的心还指望他能活?你根本是疯了!再说――再说你怎么把他的心移植在你腹里?腹腔里没有大血管,你要怎么接心脏?你把他的心接在哪里了?根本……根本就是……”他头脑里一片空白,已根本想不出要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唐俪辞的任性妄为,“你根本就是那他的命和你的命在开玩笑!”唐俪辞浅浅地笑,睁开眼睛,眼神寻不到焦点:“但……那个时候,他就要死了……我……我说我一定能救他,可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做……你和主梅都不能帮我……我……我做不到看着他那样就死……”

“所以你就教他练换功大法,然后叫他传功给你,你再挖了他的心埋进自己肚子里……”柳眼全身都在颤抖,“你都在做些什么?你――你――”唐俪辞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我拿走了他的钱,因为我要保他不死,我要有武功,要有冰棺,要有药物,要有钱……我也很讨厌没有钱的日子……为了这些事,主梅曾经回来砍了我一刀……呵……”柳眼怒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如果当初我知道,一样会砍你一刀,说不定会砍你十刀八刀,都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方舟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四个人里死了一个不够,你想要死两个吗?”唐俪辞笑了起来,手指抬起,不知他想抚上些什么,又缓缓放了下来:“说这些话,会让我觉得……你其实一点……一点也没变……”柳眼冷笑一声:“你不单喜欢骗别人,还喜欢骗自己。”顿了一顿,他道,“你把方周的心接在哪里?”“我不知道……”唐俪辞的声音听来已有些模糊,“过一会儿……再说吧……”柳眼推了他一下,唐俪辞眼睫低垂,再无反应,他蓦地惊慌起来:“喂――你起来!别在这里睡!你起来啊!”这里是洛阳城郊,虽然是密林,但绝非隐秘之处,他双足残废,唐俪辞要是昏迷不醒,他不可能带他离开,要是敌人突然来到,那要如何是好?

天色光明,此时正是正午,深秋时节午时尚不寒冷,若是到了晚上,风霜;露冻,唐俪辞重伤之身抵受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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