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 008:恐惧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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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局中谁具备这样的头脑,有能力发现新鲜事物?现在的切尼大概不行,也许不是他的错,但切尼飘忽不定的思维近期来不曾有过任何新的进展。然而总管总是想到一个念头:虽说有一点讽刺,但切尼愿意不停地用脑袋撞墙——哪怕他绝无可能把这些写进论文发表——是局长足以胜任这一职位的最好理由之一。
灰色的苔藓依附于树干上,天色逐渐昏暗,一只鹰围绕着砍伐出来的草坪盘旋。空气中的湿热试图压制从他们身边掠过的风。
南境局把上一次勘探称为第十二期,但总管数了一下,这其实是第三十八次,包括六支“第十一期”勘探队。编号规则很明确:在第五期勘探过后,南境局就像一张卡住的CD,不断重复。第五期勘探队成了X.5.A,然后是X.5.B和X.5.C,一直到X.5.G。每个数字都与一组特定的参数相关联,而每个字母则对应于方程中引入的变量。例如,所有第十一期勘探队都是由男性组成的,而第十二期勘探如能持续到X.12.B及其以后,仍将全部由女性组成。他心想,不知母亲是否了解间谍工作中与此类似的情况,他不明白性别因素在这件事上的影响,也不知道秘密研究对此有何发现。另外,假如有个人无法判定是男是女,那要怎么算?
总管上午曾仔细查看记录,但仍无法判断这种计数方式一开始是出于工作人员的失误,继而成为编号的规则(不太可能),还是局长有意识地作出决定,并悄悄绕开所有会议纪要,付诸实施。它就好像一直都存在,只是现在才冒出头。它体现出一种行动的冲动,仿佛他们并非一直以来都没有实质性成效与答案。它又像是一种需求,仿佛必须对每一次勘探过程进行描述,却又不能让人看出这些行动很快就变得毫无意义。
也是从第五期起,南境局开始欺骗参与者。从来没人知道,他们的勘探队编号是7.F、8.G或者9.B。总管很疑惑,他们要如何维持正确的编号。事实真相也许会侵蚀士气,而不是鼓舞士气,并且给南境局带来玩世不恭的宿命论调。一遍又一遍地为“第五期”勘探作准备,反反复复把石块推上同一座山坡,这是多么古怪的现象。
今天是周三,周一的介绍会仿佛已有一个月之久。在那天的会议上,当被问及从X.11.K到X.12.A的转变,格蕾丝只是耸耸肩。“生物学家知道第十一期勘探队,因为她丈夫太粗心大意。因此我们改称第十二期。”这是唯一的原因吗?
“为了生物学家,许多事都需要调整。”总管评论道。
“局长的命令,”格蕾丝说,“我支持她。”关于这一问题就只能到此为止,格蕾丝不愿再承认她与局长有任何间隙。
与通常的情形一样,一个大谎言会引入一串小谎言,这一回是以“改换参数”与调节实验的名义。随着成果逐渐缩减,局长开始调整勘探队的构成,也调整告知他们的信息,但谁知道这是否真有帮助呢?也许当绝望达到一定程度,跟其他人相比,你认为火车会来得更快,于是你会利用座椅底下找到的一切,无论是一件武器还是一枚变形的回形针。
假如你说话像科学家,表现得也像科学家,那么很快,对于非科学家来说,你就成了讨论的话题,而不再是一个人。有的科学家欣然接受这一角色,几乎以此为乐,甚至化身为会走路的论文与课本。但切尼的情况并非如此,哪怕他嘴上常常挂着“量子纠缠”之类的术语。
在前往边界的路途上,总管开始收集“切尼主义"。其中大部分都是切尼自发提供的,因为总管发现,一旦热身之后,切尼很厌恶沉默。他学识广博,遣词用句却很随意,他将这种奇怪的组合填入到沉默之中。总管只需对切尼的笑话或评论不予应答,他就会用自己的话填补空白。在这一点上,维特比是一名无辜的同谋。老天,这真是一段漫长的车程。
“对,互相激发愚蠢,这很常见。我们大概就只剩这点能耐了。”
“我们仍不明白这个星球上所有生物体的运作原理,甚至不能完全识别它们。或许我们的语言无法描述?”
“我们是否过时了?不,我不这么认为。不过可别去问军方的看法。一个圆看到方形,会认为那是个没画齐整的圆。”
“作为物理学家,当你面对某种存在,它不在乎你做什么,也不受你行为的影响,你能怎么办?然后你就开始想到暗能量,你变得有点疯狂。”
“没错,我们时常会这样想:假如无法确定仪器是否能检测到变化,你怎么知道有没有异常状况发生?激光、引力波探测仪、X光,在那儿全都不起作用。你瞧,我这里有铁锹,有水桶,还有一些橡皮筋和胶带。”
“总部大概也没有科学家,对吗?”
“我想这有点奇怪,住在这种地方旁边。我猜我这样讲没错。但话说回来,回家就是回家。”
“你懂物理学吗?不,当然不懂。你怎么可能懂呢?”
“黑洞和波浪具有相似的结构,你知道吗?非常非常相似,谁能想得到呢?”
“我的意思是,你会觉得X区域应该稍微合作一点,不是吗?我愿意押上自己的名誉,让它跟我们合作。至少要有个准确的读数,比如异常温度特征,或诸如此类的。”
稍后,他又把这句话修正了一下:“如今,虽然我们人数缩减,但我们有个一致的观点。那就是,要分析某样东西,首先它必须允许自己被分析,必须同意被分析,哪怕只是表现为某种应答、某种响应。”
在手肘的碰撞中,切尼最后那两段话说得有点哀怨,因为事实上,他的确把名誉押在了X区域上——南境局已成为他职业生涯的一部分。从最初的荣耀到后来的压抑,仿佛有一条叫作X区域的大蛇令他窒息,而在他内心深处,在他大脑皮层内部,他一定很清楚,事实上,南境局毁了他的职业生涯,甚至可能是他离婚的原因。
“对于给勘探队的误导信息,你怎么看?”为了抵挡切尼主义的洪流,总管问道。他知道,切尼在构筑误导信息方面有一定影响力。
切尼皱起眉头,仿佛总管的问题就像质疑汽车表面的涂漆质量,而这辆车已经遭遇严重的事故。总管是要打击切尼的干劲吗?抑制他那种不由自主流露出的乐观态度?但愉快的态度总是让总管感到很恼火。从高中橄榄球队的更衣室开始,“愉快”就一直是个托辞——看似热情友好的玩笑掩盖了大大小小的罪行。
“这并不是误导——现在也不是,”切尼说,然后他阴郁地沉默了片刻,搜寻合适的措辞。也许这是在测试他的忠诚、态度和道德准则。但很快他就找到了解释,“这更像是一个故事、一种描述,引导他们穿越狭窄的空间。一个支点。”
比如用灯塔把他们的注意力从异常地形引开,而灯塔的功用本来就应该是提供安全保障。也许切尼的确相信这样一个故事或逻辑,但总管怀疑,局长并不这么看,甚至仅存部分记忆的生物学家也不这么看。
“老天,这真是漫长的车程。”面对沉默,切尼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