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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里说那男人抡起利斧,把母猴子的一只爪子砍断;爪子跌在船舱里,其景惨不忍睹。需要补充一点:当那只紧紧抓住船肤的巨大猴爪被砍断后,母猴子在滩上凄厉啼叫。男人的眼里流出了泪水。不管怎样,你毕竟与她同居了数年,她毕竟为你生产了一个必将出类拔萃的儿子。船儿张着满帆驶向大陆,猴子的啼哭被浪涛的澎湃声淹没,小岛也消逝在连天浪涌之中,但那只痉挛的爪子却依然在舱里痉挛着。船老大说:客官,你把那东西扔到海里去吧。海里有一群盆鱼尾随着小船。他说:不,不!他脱下一件破衣服,把猴爪包裹起来,带回了家乡。十几年后,儿子考中了状元,苦逼他说出母亲下落,他捧出了一个包扎着红绷带的黄缎裱糊的木盒子,盒子里盛着一只干枯的猴爪。状元公捧着这只盒子到大海中的荒岛上去寻找母亲。在状元公自杀之前,他的父亲早已自组身死。在这个故事里,死,成了圆满的手段和象征。

补充第二:在达成改换容貌的协议之前,李玉蝉盛了一碗大米稀饭递给了方富贵。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碗。米汤的香味猛然扑进他的鼻子,连日来滴水粒米不进,乍闻这人间饭食味道,他顿时陷人饥渴之海,死活问题弃置脑后,当务之急是喝粥。你狼吞虎咽的凶相给整容师和她的丈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稀饭是灼热的,你的嘴巴被烫去了一层皮。第一口稀饭咽下肚,你的胃奇疼难挨。汗水滚滚从发际流下,脸上的石灰一片片掉下来,有的掉在碗里被你喝进肚子,有的掉在地上后被李玉蝉用答帚扫出去。

补充第三:建立在“相对论”的基础上,爱因斯坦认为,时间不是一维的,它可以前进也可以倒退,可以挤短也就可以拉长—他端着饭碗,味溜味溜地喝着稀饭,稀饭真稀,几粒米几片菜叶,菜汤里映照出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班少年脸。那个被解放军从炮火中抢出来的孩子已经成为高中生。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精神是饱满愉快的。他喝着稀饭,眼前浮现着一个苏联姑娘丰满的面容。她的头发是亚麻色的,脖子光洁挺拔,丰满的Rx房一定沉甸甸的—这个白日梦后来竟奇迹般地应了验。人过三十还变化,屠小英的头发渐渐变成了亚麻色,屠小英的黑脖子变得光洁挺拔,屠小英的小Rx房发育成了俄国式的、沉甸甸的大Rx房。一个能够根据丈夫心中偶像的容貌和体态而改变自己容貌和体态的妻子无疑是值得眷恋的,所以,当隔墙传来屠小英的哭声时,活下去的欲望便占了上风。

补充第四是:墙壁上贴着一张发黄的市日报,报上登载着欧阳山本博士再论生死转化问题的文章和两则奇闻。一则是说中国某省一男子与一女人结婚,其妻生子后。他身上忽然出现了女性特征。经医生检查,发现该人具有男女两套生殖器官。简单手术后,该人与前妻离婚,嫁给了一位中年男子,竟然又怀孕生了一女。该人是一个男孩的亲生父亲,又是一个女孩的亲生母亲。另一则奇闻是说美国好些男子千方百计想变成女子,经简单手术后,果然就变成了体态炯娜的女子(附有两帧照片,手术前满脸胡须,喉结突出;手术后面容蛟好,Rx房丰满,喉结消失)。

补充第五是:整容师研究了方富贵与张赤球的脸型,发现两人面部轮廓都是高颧骨尖下巴,眼上都戴一幅大眼镜。不同的是:方是单眼皮,张是双眼皮;张鼻梁上有一道伤疤,方鼻梁上无伤疤。整容师偷快地说:把单眼皮改成双眼皮比把双眼皮改成单眼皮不知要容易多少倍;在鼻梁上添一道伤疤比消除鼻梁上一条伤疤不知要容易多少倍。经过分析,改方为张的手术是小手术,比切除发炎的盲肠还简单,没必要再去殡仪馆。在家里进行即可。

补充第六是:为了创造更多的同一性,整容师在早饭之后前为张、方二人刮了光头,并为方洗了澡。洗澡时方有些害躁,整容师半真半假地说:很快你就要变成我的丈夫,羞羞答答干什么?

补充第七是:整容师去商店买了两套绿色的制服。售货员问:如果你是老太婆,我会认为你是为你的双胞胎儿子买生口礼物。整容师说:很对。

补充第八是:整容师上班后把修理好的王副市长交给有关人员。他们往吊唁大厅里搬运王副市长时,她叮嘱他们小心在意,轻抬轻放,以免损坏。

补充第九是:第八中学来电话催殡仪馆,希望尽快把方老师整理好,他们要组织学生来与遗体告别。

补充第十是:晚上,殡仪馆那位与李玉蝉在整容床上做过爱的馆长通知李玉蝉:李大姐,今晚上加个班把第八中学那个穷酸拾掇拾掇,他们明天要组织学生吊唁。整容师当场就潜了。想我了吗?副馆长轻轻地问。这一问整容师没听到,因为她利用中午回家吃饭的时间,已把方富贵的容貌改变成了张赤球的容貌。恨我了吗?副馆长轻轻地问。这一问她还没听到。原因同上。

改换容貌的手术在厨房里进行。漫长的午休是手术的时间。清扫厨房,安一张简易床是手术前的准备。大球小球中午在他们各自的学校就食。张赤球帮助干了一些粗活后匆匆赶回八中值班,整容手术不需要助手一他本来想请假回家帮忙的,整容师说不需要,她说她习惯于独立工作。

厨房里一切准备就绪,为了阻止蜡美人口出恶声影响手术,整容师往她嘴里塞了三片冬眠灵—片刻工夫,蜡美人的洞穴里便传出了沉重的奸声。

整容师把你唤进厨房,你看到她从一个茜红色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白色搪瓷托盘,摆在剁肉的案板上:掏出一瓶子浅蓝色的酒精,拔开狡皮塞子,把酒精倒进托盘,酒精在托盘里变成淡淡的豆绿色;掏出一把雪白的器械,有剪刀、镊子、钳子大针、小针……通通放在瓷盘上,浸在酒精里,器械在酒精里变成宝蓝色,只有一件器械放出金色的光芒—它是一柄状如柳叶的刀子,躺在托盘里浸在酒精里也能看出它的异常锋利。你认为整容师那个酱红色的手提包是个万宝囊,从那里边掏出一盘子烟肝尖你也不会十分惊讶。她从酱红色手提包里又掏出了胶布、纱布、药棉、羊肠线、透明胶纸、药膏、药粉、注射器……最后,她到厨房外边去脱掉了身上所有的遮掩物。她并不想掩饰什么。她并不把你当成一个活人。她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地先脱大件后脱小件,一直脱得一丝不挂。你也不动声色地看完了她身体的各个部位,你冷静地观察着她,看到她唇上绿油油的小胡子,你忘记了屠小英欧洲风味的大嘴肥唇;看到她暗红色的、微微上翘的乳头你忘记了屠小英的沉甸甸的俄式Rx房……正所谓有比较才能有鉴别。这叫做:孩子看着自家的好,老婆看着别人的好—在一般的范围内。

她脱光了衣服后,走进厨房来,从酱红色手提包里掏出一件洁白的大褂。抖开大褂时你闻到一股清爽新鲜、愉悦神经的肥皂味儿。弯腰从酱红色手提包里往外摸大褂时,她的臀部不可避免地翘起来一二所有的短跑运动员伏在起跑线上静候发令员的枪声时都是这样翘着屁股—好像随时都要向前飞跑—也不可避免地使她的某几部分远离了你,而这一部分靠近了你—这简直可以套上物理学上伟大的守恒定律—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脑袋离你远了,屁股则靠你近了;反过来也一样

奇怪的是,当她直立在你面前时,你几乎是冷静的,但当她打破了这平衡。摆出一副离弦之箭的架势时—尽管时间只有一分钟—,你的冷静随即土崩瓦解。整容师臂部的辉煌光彩更坚定了你不惜一切代价争取活着的信念。那辉煌的光彩代表了活在人世的美丽趣味。

她拿着白大褂时曾经对你嫣然一笑,笑容沉重地打在你的脸上,使你感到无地自容。脸皮充血,使被石灰腐蚀过的皮肤疼痛起来。

最后,她又从酱红色手提包里掏出一副薄如苍蝇翅膀的透明乳胶手套,卿啦卿啦套上手。她脚上Q拉着两只古老的绣花缎子鞋,绣花图案:风凰戏牡丹。左右一致。她用左手抚平右手上的手套皱纹;用右手抚平左手上的手套皱纹。一切准备就绪。她婀娜多姿站在你面前,面带微笑。这一瞬间也是漫长的。你想起了京戏演员的亮相和一

幅推销痔疮栓剂的白色广告。科学被特异功能逼到墙角上,便举起了一面盾牌。盾牌上有一个篆书大家:场。

她的“场”强烈地干扰着你的“场”,使你的“场”发生混乱。你产生了强烈的腹泻感。

想当年,物理教师的母亲被战争吓破了胆,一听到枪炮声就腹泻。

“你紧张吗?"整容师微笑着问,“不要怕,相信我,为活人整容和为死人整容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区别在前者需要消毒无菌;后者需要涂脂抹粉。相信我的手艺。”

她高高地举起两只手(只差两支“化痔灵”),微笑着说,“请相信我的手。”

你感到“场”秩序正常恢复正常,她的微笑,确实起到了某种搀杂清凉药物的栓剂的作用。

“你去一下厕所。”她含蓄地说。

现在,她把一个浅蓝色的大口罩蒙住了嘴巴。她拿过一面镜子来。她说:

“照照吧,他马上就要变成另外的模样,尽管我会使你变得更美好,但俗话说,‘生处不赚地面苦’,‘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敝帚自珍’,还是请你看他最后一眼。”

物理教师对整容师充满好感,便愉快地顺从她的吩咐:让去厕所就去厕所,让照镜子就照镜子。

你在镜里看到了细长的眼睛;你恨那臃肿下垂的上眼皮。你看到了光洁挺拔的鼻子。你对鼻子充满仇恨,盼望着她在上边拉一条口子。你端详着镜子里那张被生石灰腐蚀得焕发着菜黄色的脸。就像刚刚脱壳的金蝉打量着留在草茎上的蝉蜕。

就在你端着镜子打量着镜子里的脸时,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压在菜黄色的脸皮_L—她在你的头后俯下身来。一股奇异的香味从她的头发里散发出来。你沉醉在这股令人胆战心惊的香味里,每个细胞都在跳跃。她的乱蓬蓬的头发几乎触到你的颈子上,很快—也许是你

刚被剃光毛发,十分敏感的头皮自己靠拢上去—她的一络沉甸甸头发垂在了你的头皮上。比感受到自己的头发存在更要深刻、更要微妙地感受她的头发的存在。你的头皮敏感而多情,被她的头发按摩放射静电,这是物理学!毛细血管膨胀,头皮充血,一切欢乐与狂喜都是充血的伴生物或伴生着充血。你简直想哭。

她说—声音从蓝色口罩里穿出来,使声音重浊,显得更加探厚:“尽管这张脸并不怎么样,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它,但要扔掉它,

还是要慎重,请你三思,俗话说,‘遇事要三思,过后赚便宜’。”

你说:“我不后悔。”

镜子里她的眼闪烁着,把背景上你的脸照得一片昏暗。

她示意你放下镜子;你放下镜子。她让你躺到那块刚支起来的铺板上,你躺到铺板上。铺板嘎嘎吱吱地响着。不要怕,不响的床是不存在的,不要怕,这床足可承担两个人的重量。

“请闭上你的眼睛,”她说,你看了一眼她的脖子,“为了减轻你的痛苦”,她脖子上有两道很深的皱纹,“我给你注射一点麻醉药,”这两道皱纹唤起你几分凄凉感,“你可能怀疑我的注射技术,请打消顾虑,”她举着一支装着无色透明药液的针管,单手操纵,让十几滴药液从朝天的银针尖上涌出,“我到医学院学习过,当然是冒充医生—高级的外科医生,’她用镊子夹着一个饱含酒精的幽蓝的棉球,“人脸就是一块泥,要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愿意看我?以后会让你看个够,”一滴酒精冰凉地落在你的鼻尖上,你倒吸了一口凉气,“请你闭上眼睛吧!’你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你感到自己如同含着母亲的乳头即将人睡的幸福婴儿。沉睡多年的记忆膝鹿胧胧地在头脑深处窃窃私语着。

酒精的浓烈气味使你不愉快,但酒精在脸皮上制造的凉意却使你产生一种冒险后的冰凉的喜悦—冒险与性有着密切的联系,据说第一次跳伞的男人往往伴有不自觉的射xx精现象,你喋喋不休地对我们说着。

不要怕,不要怕……”她的声音来自高空,朦胧而神秘,具有催眠效果,“不要怕……”,你的嘴唇不自觉地翁动着,你的声带不自觉地轻微颤动着,你不自觉地发出呜呜呀呀地鸣叫声—这是含着xx头的婴儿发出的声音。

突然,一下尖锐的刺激斩断了甜蜜的朦胧,无数根有尖嘴的虫子在你皮肉之间钻动,麻醉开始了。

“痛吗,一”她问。

你不吱声,因为你的脸麻木了。你的脑子感觉到你的脸已经轻职飘地离你而去。

“好啦!”她说,手术已经做完了。

麻醉尚未消除。嘴巴不能说话。你的脑子认为手术尚未开始,你的耳朵就听到她说:

“好啦!手术己经结束啦厂

三天之后的中午,整容师通知你:马上就要给你揭开蒙脸的纱布,你不要激动,我有绝对的把握相信,手术会成功的。退一万步说,不成功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对不合适的地方进行修改。

你被黑暗憋得心情不好。手术后整容师在你脸上菠上了大蚤的纱布,只留出鼻孔供你呼吸。留出嘴巴供你吃饭。吃饭是一种享受,婆儿时代的甜蜜膝胧笼罩着整个进食过程。你拘谨地坐着,脚前围着一条柔软的毛巾,你猜想那是一条花毛巾。每次吃饭前,她总是把毛巾给你围在脖子上,饭菜的气味也压不例她头发上那股奇特的香味。你按捺不住好奇心,结结巴巴地问:“嫂子,你头上用的什么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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