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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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个儿赶着牛，朝着牛说：“我父真会开玩笑，我父一向不懂开玩笑的，他真会开玩笑。”

等王大个儿卖完牛，顺手斫了一刀肉回来孝敬父亲，父亲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王大个儿长大以后头一回哭：“父，你真会开玩笑，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你不是身子跟我们家牛一样壮的嚒？”

娘哭着数落儿子：“孽宝啊，父被你气躺过几次了，你咯懂啊？孽宝。”

王大个儿埋头哭了一会儿，想想娘说的有道理，别说不知道父被气倒过几次，就连父的脸都好久没有正经看过了，王大个儿脑子里的父亲，还是年轻英俊的模样，现在这张又黑又皱的老脸皮，还真认不出是父的脸呢。

父亲昏的眼珠子无力的望着王大个儿：“儿啊，父错怪了两个人。”

“哪两个人？”

“一位是我们镇上的本家瞎子，王瞎子给你算过命，说你是化生命，当时气得我不但没有给卦钱，还赏了瞎子一个巴掌，哎，我对不起人家王瞎子啊。还有那个矮蹾炮道士佬儿，当时我要是不拿砖头劈他，请他弄碗酒，说不定还能给我说点破解法子，道士佬儿，说不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呢，只怪我有眼无珠，把人家赶走了。”

王大个儿去擦父亲脸上的眼泪：“父，你别这么说，我就是不欢喜种地，但是我会孝敬你跟娘的，输掉的钱，我会都赢回来的，父，你别难过。”

父亲苦笑着摇摇头：“儿子啊，父不是难过，父是高兴，苦日子终于熬到头，父终于等到死的这一天了。”

王大个儿：“父啊，你不要难过，你一难过就开始说胡话了。”

父亲：“化生儿子，父不难过，父真的是高兴，一开始你每卖一次地，就在我心口割一刀。这地，这牛，这房子，是你爷爷，是你父我，一点一点苦出来的，你一共在我心上割了多少刀，你自己数数。

后来，父想起本家瞎子的话才明白，孽子啊，这也不怪你，你就是带着化生的命来投胎的讨债鬼，王家人以前肯定欠了你钱，一大笔钱。既然是欠了钱，不管是在阴间还是阳间，都是要还的。

我们老王家欠你的，还得差不多了吧，这么想，父就不难过，在死之前，将上辈子欠你的债终于还清了，无债一身轻，所以父现在是高兴，不是难过。再说，父在死的时候，三间大瓦房还在，父现在要死了，还有你给我收敛办事，还能躺进我的寿材，不用横尸街头，这么说，我王家祖上还是积了德。”

父亲捧起儿子的一只手掌：“儿啊，你的手指并拢，真的没有漏缝呢，不漏缝就是不漏财，老古话难道也有错吗，我真的有点搞不懂......儿啊，你把手再凑近点，让父看个仔细，父眼睛花了。”

王大个儿将右手往前凑了凑，然后看见父亲像只老甲鱼，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手。

王大个儿哀叫：“父啊，父，你怎么咬我？”

父亲都是快死的人，快死的人怎么把力气全长到牙齿上了，看在父亲快要死的面子上，王大个儿死要面子活受罪地摊着手忍着痛，任由父亲咬。

父亲咬了一会儿还是有些舍不得，就松劲了：“孽子......就算不为了父，不为了娘，不为了媳妇，你总要为三个孩子想想吧，再这么败下去，孩子们以后怎么办？以后再要打牌就想想父今天咬过你。”

父亲用死前最后的力气，咬破了儿子的手，要的是唤醒儿子。做父亲的真是糊涂了，活生生的父亲，王大个儿都不买账，又怎么会在意躺进棺材埋到土里的父亲呢。

王大个儿朋友们的父亲一个都没死，自己的父亲却先死了，气死了父亲的王大个儿进一步确立了在阚家庵人心中的化生形象。

死过的父亲，穿上一身新衣裳笔挺地躺在棺材里，等候三亲六眷。

每年，父亲都会在农闲的时候，给自己的棺材上一遍桐油，桐油的风光招来看闲事的邻居，邻居们像羡慕三间大瓦房一样冲着棺材流口水。

那是王大个儿太爷爷亲手种下的水杉树打造出来的，木匠好吃好喝在王家待了几天，打出十分体面的两口棺材。

原本是王大个儿爷爷一口、奶奶一口，结果，爷爷与奶奶过世相隔三天，两位寿者合睡一处，分家的时候，王大力父亲特意讨了棺材权当留作纪念。

王大力父亲每年雷打不动的上桐油，桐油照得王大个儿父亲光彩照人，脸上泛着红光上桐油的王大力父亲没忘了王大力娘：“伢儿他娘，不要眼红，等你到了六十岁，我也给你做一口寿材。”

刷完了桐油，棺材就摆在场院里吹着风，这时候的王大力父亲会连带着新鲜的牛粪味说：“真好闻。”

王大力父亲迎着太阳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揉了揉鼻子打个喷嚏，等他再睁开眼，只见本村的本家带着三个孩子来告状。

王大个儿的父亲摸着人家老大肿起来的脸：“哎呀，你比我们家力侯大两岁吧？怎么被打成这样？”

王大个儿的父亲摸着人家老二的脑袋：“你跟我们力侯差不多大吧？真的被摔了两个跟头？”

最小的男孩咧着嘴朝着地上吐血水，老三本来准备抱着王大个儿大腿咬一口的，结果被王大个儿抬起腿轻松的放倒在地，掉了一颗原本就松动的牙。

王大个儿父很无奈地搂着那家大人：“老哥，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你说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大的仇恨，三个人跟一个人打，力侯这臭小子溜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的问问他，都是一家人，到底有什么仇。”

王大个儿的父亲很想说，平时你们家吱吱哇哇不是最神气吗？生了三个儿子，说话声音都比别人响亮，现在三个儿子捆在一起都不如我一个儿子，还好意思来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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