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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走出门,门在他身后轻轻闭上,甚至不是来自他本人的意志。他听到弹簧锁咔嗒一声,这更像一个叹息。无可奈何。不管怎么说,他是无法再退回去了。(10)

当然是“来自他本人的意志”。他不知道而已。是谁想去参加婚礼呢?想去参加婚礼的人必定会走到葬礼上去——通过黑暗中的摸索和混沌中的冲撞。这个蔑视常规的、不安分的人,终于给自己出了一道最难的难题:他要去一个从未去过的鬼魅之地,他要去弄清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相貌。在意识里头,他并没有打定主意不回头,他甚至“暗处命令自己要保持清醒,至少要能记住路线”。可是他的行动并不是受意识支配的,一进入阴谋,他便身不由己。这个时候,他的良好的习惯便起了主导作用。什么是他的良好的习惯呢?一种在旅途中不时停下来,倾听脉搏的跳动的习惯。正是通过这种警惕的倾听,X才能做到一直真实于自己的真实意志。那意志是一个矛盾,他一会儿要全力反叛,沉溺于肉欲,一会儿又要严厉制裁自己的肉欲。短短的路程因为这两股力的较量而变得十分漫长。

……我决定鄙夷她。有身份的人在遇上类似情况时往往这样做。接着,我又想起了L的话,她要我暂时“什么都不是”,这个判决是相当残酷的,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人怎样面对生活呢?(11)

刚决定投入生活,像常人一般轻浮一番,马上就看见死神在门外探头。内在的角力的机制将他的生活变成了謎中之谜,无声的发问总在响起:“你到底要干什么?”出路在于冲撞与突围,被中心组织选中的、做实验的个体生来就是突围的好材料。突围即什么都干,需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顾一切,不怕事后的清算——在赴死的途中,清算只会越来越恐怖,关于这一点不要有任何幻想。什么都干的前提却又是什么都不能干,在行动之前反复掂量,将一切冲动的理由彻底否决,将自身化为“什么也不是”的,一股抽象的力。这里头的纠缠是何等的难以理解——一场赴死的运动由无数“活”的冲动系列构成,每一次冲动都导致离死神更近,神经也绷得更紧。

人一旦同世俗拉开距离,潜意识就会浮出表面。这种灵魂出窍似的感觉并不好受,可又是绝对必要的。抽去了世俗中的一切,人才有可能认清自己的真实意志到底是什么。所以尽管濒临崩溃,尽管脸色铁青,X自始至终执行着L小姐的命令。他也曾有过反抗,不过那种“反抗”更像创造性的服从,是对于命令的更深刻的理解——比如对7分钟的逗留的命令的违反。X性格中有严重的歹徒倾向,中心组织的态度却是暧昧的,像是要压抑他这种倾向,又像是要助长他;像是要他禁欲,又像是鼓励他纵欲。而答案,只在X自己的心中。也就是说,这个歹徒是一个有理智的歹徒。

有一种力量把它从相当危险的境况中解救出来了(谁能告诉我究竟)。我本人的努力无济于事;或者说,我不得不遵循一个近乎邪恶的意志——像这个读本中的角色一样,他们的举动是很孩子气和过于梦幻的。(12)

在赴丧的前夕还要胡闹一场,以不可理喻的方式搞性爱活动,这个X的欲望确实邪恶。但他终将得救——因为每分每秒决不停止的辨认,还有内心的制裁。当然,辨认和制裁也不能将他的行为拔高丝毫,歹徒倾向仍要受到唾弃,但他也确确实实看到了拯救的光——这篇文字的记录。表面看,记下的这些事毫无意义,“脆弱得几乎不存在”,记录应该当垃圾扔掉。那么,是什么使得它存在了呢?换句话说,是什么使得世俗的污浊变成了拯救的文本?是因为那近乎邪恶的意志,小人物身上的永生的意志。无论他们多么的不堪入目,只因为身上具有某种目的性,就同终极的救赎联系起来了。一个具有目的性的歹徒接近于一名诗人。诗人要去人民广场同鬼魂幽会了,不是一对一的幽会,而是一分为二,一分为三,一分为无数的幽会。当然,他参加的是自己的葬礼——一次葬礼演习。而这个葬礼又是由婚礼导致的,他的好朋友(同样是诗人)的婚礼,那充满了不祥之兆的婚礼——鲜花从芒市运来,诗人要未婚妻表演《天鹅之死》。连环套式的精致对称令人叫绝!“天鹅之死”是对着镜子的舞蹈,诗人虽看不见死神,死亡的痛苦却纤毫毕露呈现在他眼前。

葬礼是一个博尔赫斯似的迷宫,昏暗中的纠缠酝酿着最后的结局,鼓点声已经逼近了。一切尽收眼底,人的大脑和眼睛是第一性的。“我们既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也不该置之不理”,“组织上希望能通过这一次扑朔迷离的行动来验证他的天份”。

“你不该到这个地方来。……”

“为什么?”

“很简单。你没有受到邀请。这是不允许的……”(13)

参加葬礼者只能是闯入者,人永远是不该来的,而且也绝对不会有实实在在的邀请。只有那些将真实和幻想的界限模糊的、发了狂的人,才会做出这种别出心裁的举动。作为已不是医生的医生,X来到了现场,观看了自我、也就是欲望的最后演出,以及生与死的纠缠。葬礼的最后的经典画面是那位晕过去的美女在她的拯救者的怀抱里同他偷情。扑朔迷离,不三不四,既抽空欲望又将欲望发挥到底,遵循铁的逻辑又不时露出破绽。而他本人,是这场演出里头的最大破绽。可这一切,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的一切,只是为了拯救,为了忠于自我。也许,“上面”希望X通过这种演出(或演习)变得坚强灵活,希望他将死亡体验当家常便饭,无论看见多么怪异的、违反逻辑的行为都不要大惊小怪,而要细心体会,找出其深层逻辑。他合格地通过了考验,为嘉奖他,L小姐怂恿他喝马爹利——死囚告别人世的美酒。

X来到了目的地大达码头。因为已近终点,生活气息反而更为浓缩了:恐怖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每一步都心惊肉跳。“杀手”出现在X身边,为的是帮助他“执行任务”,当然也是来断他的后路的。杀手命令X闯进小楼。随后而来的终极体验是什么样的呢?没有真正的终极体验,只有最为接近它的瞬间。他正是由他自己那看似犹疑,实则坚定的意志带到此地来的。

大脑和步伐再一次奇妙地协调起来。当他踏上这幢小楼不甚坚固的楼梯时,他已经忘记了使命,危险一类的词儿——毋宁说,他此刻的心情如同已经跨越了千山万水、完成了使命的探险家那样,正准备衣冠楚楚地去接受理所当然的荣誉。(14)

这不同凡响的高潮就是他的结局。他也许看见了,也许没有看见,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他不是在极地实现了自己的自由意志吗?当然,假死的他将又一次醒过来,重新踏上征途。

天鹅之死

第五章记述的是芭蕾舞女演员(或泥,或L)的死亡体验。天鹅就是她,她的死亡才是美的极致,她所投身的艺术必然会将她带到这种体验之中。于是她来到了芒市——一个沸腾着原始欲望,遍地都是阴谋与暗杀的地方。演出一结束,死神便来邀请她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实际上,此前她就一直在预演死亡,她的所有演出均与这有关,只不过她还没有被启蒙而已。芒市的遭遇就是一次关于本质的启蒙。她,年轻,充满活力,美得惊人,正处事业的颠峰。这种类型理所当然地是受到邀请的对象。由慌乱,抗拒而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一贯准确的判断力,她竟然“期待”起这种体验来了。

为了使死亡变得庄严、凛然、不可侵犯,为了能“通过死亡去死”,临刑者有权梳妆打扮……(15)

陪伴她去阴间的是和她有着同样的艺术追求的诗人,诗人还带来了将放在棺材上的玫瑰花。他是一位启蒙教师,他身上飘出天国的香水味儿,这种香味同时又令人想起发情的麝鼠。然后她就被带领着走向了终点。“终点”是一间黑洞洞的房间,某个不露面的人同她讨论死亡游戏的规则。直到最后,那个人才向她亮出谜底。谜底是她的镜像,她的亲表妹泥的一幅遗像。她通过镜像看见了自己的死。但人必须主动去死,死亡才会具有崇高的意义。在激情的推动之下,幻想冲破藩篱,推开了死亡之门。她得以进入终极体验的厅堂,在梦中举行了自杀的仪式。

至此我们可以断定,协助X医生踏上死亡之旅的就是这位女性。在她与X会面之前,她已在艺术的殿堂里破解了人性的奥秘,窥见了高尚与低贱之间的隐秘通道,早就将转换的工作做得驾轻就熟了。所以,她才能镇定自如地为X引路。

艺术的普世意义

演出已经过去了,但作者意犹未尽,他想通过他的人物将艺术人生的普遍性揭示出来。第6章和第7章就是这种尝试。文中出现的民谣歌曲《阿丽娜》则为每一个人物的艺术生涯定下了基调。《阿丽娜》叙述的是人违犯天条,因而受到永无出头之日的天罚的故事。这个故事就是X医生,L小姐,诗人、博士以及侍女等人自身的故事。当艺术家建立起审视灵魂的机制之时,为得救而逼迫自身的阴暗生活就开始了。于是天真无邪的阿丽娜死而复生,化身为冷峻而充满谋略的L小姐,再一次向人性的极限挑战——她独自一人多次闯进死亡的厅堂。这个有点邪恶的,卑贱而顽强的L,将婚礼当刑场,将死亡谋杀当家常便饭,永远稳得住阵脚而又随时可以转换身份的女性,不知怎么有些像“新人”,一种艺术化了的人。当然,X,诗人,博士等等也是艺术化了的人,他们在这位杰出女性的策动之下,不断演出那既像追击,又像被擒获的惊险片。一旦演出告一段落,配角(目睹死亡者)就沦为漂泊于世的乞丐(或行吟诗人),主角则奇迹般地复活。

“你从哪里来?”

“芒市,祖国的边疆,有金银铜铁锡等无尽的宝藏。”(16)

书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从芒市来的,身上带着死亡之乡的气息。

在作为结尾的最后一章里,X企图摆脱这种激情而阴暗的生活,回到从前的相对平庸、平静的日子里去——人总有意志消沉的时候。然而他回不去了。仅仅演出过一次的他,已被“组织”选中成为了终生的演员。在他的住宅里,住着从前的X。一旦互换了身份再来看自己的过去,他感到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既庸俗又荒诞,简直不可理喻。关键的一点是,这个从前的家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他的位置在哪里呢?前面已经说过了,在大街上的地下通道里,因为他已沦为乞丐。精神的漂流有益于灵魂的拯救,这些来自芒市的幽灵,将会以各自的才能把《阿丽娜》的故事带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他们演出的是新版《阿丽娜》,属于他们每个人自己的《阿丽娜》。经典的生命力就在于她的版本无穷无尽。

岛上的房屋顷刻间变成一片废墟,住在岛上的人转化成一块块石头。(17)

在张小波先生的自由演出中,由于不可抗拒的天罚而形成的一块块的人形石头活动起来,开口说话。这些死囚创造了当今世界上少有的奇迹。

(完)

注:①《重现之时》第129页张小波著2002年新世界出版社

②同上134页

③同上136页

④同上137页

⑤同上140页

⑥同上141页

⑦同上146页

⑧同上149页

⑨同上154页

⑩同上155页

⑩同上130页

(11)同上142页

(12)同上156页

(13)同上161页

(14)同上176页

(15)同上184页

(16)同上203页

(17)同上20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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