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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立不安的克莱,在天快要黑了的时候,跑到了外面苍茫的暮色里去了;把他赢到手里的那个她,已经躲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晚上也和白天一样地闷热。太阳倒是落下去了,但是除去草地上,就没有凉快的地方。大道。庭园的路径。房屋的前脸儿。场院的垣墙,都象炉床一般地烫手,并且把午时的热气,反射到夜间游人的脸上。

克莱坐在场院东边的栅栏门上,莫名其妙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真是感情把理智压下去了。

自从三个钟头以前,他忽然把苔丝拥抱了以后,他们俩没再到一块儿。她好象是叫这件事吓怔了,差一点儿吓坏了:他呢,这件事情里不同寻常。未容思索。完全受环境支配那种种情况,使他心神不定起来,他本来就是忐忑不安。观前察后的脾气么。现在他还不大认得清楚他们彼此的真正关系,也不知道,从此以后,在第三者面前,应该互相采取什么态度。

克莱到这儿来学徒那一天,本来想,牛奶厂里的寄寓,只能是他那生命里的一段插曲,一定要快快就过完,早早就忘掉;他到这儿来,就仿佛跑到一个有屏风隐蔽的洞室里一样,可以从那儿冷静地看着外面吸引人的世界,跟瓦尔特。惠特曼(瓦尔特。惠特曼(1819—1892),美国诗人,他最有名的诗集是《草叶集》。这儿所引是《过布露克林渡口》里的第一节第三至四行。)一起,向世界喊,你们这一群穿戴着平常服装的男男女女, 叫我看着真觉得稀奇!,然后再决定采取一种新计划,重新投到那个世界里去。但是,你瞧,外面吸引人的光景,现在已经输送到这儿来了。原先趣味浓厚的世界,现在倒变成了无声无色的哑剧了;而这儿这个表面上暗淡沉闷。毫无热情的地方,现在却象火山一般,猛然喷出空前的新异景象,把他从前在别处的所见所闻,都一概湮没了。

所有的窗户都是敞着的,所以全厂里就要安歇那些人发出来的每一种声音,即使极其细弱,也能隔着院子,传到克莱的耳朵里。这座牛奶厂,本来非常鄙陋,完全无足轻重,他纯粹出于不得已,才到这儿来暂时寄寓,所以他一向没重视它,没觉得它会是这片景物上有任何意义的东西,值得叫人徘徊流连。但是现在这所房子,变成了怎么一种样子了呢?那些年深日久。长满青苔的砖砌山墙,都轻柔地吐出"别走"的字句,窗户都微微含笑,门户都甘言引诱,举手招呼,长春藤也都因为暗中同谋,满面现出赧颜。原来屋里住了一个人,影响深远。感染强大,竟使她的人格,都侵入了砖墙。灰壁,和整个覆在头上的青天,叫它们也都含上了热烈的感觉而搏动。到底是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呢?一个挤牛奶的女工。

这座幽静隐僻的牛奶广里所过的生活,对于克莱,会变成非常重大的事情,真令人惊讶。新生之爱,固然得说负有一部分责任,但是却也不尽然。原来生命之伟大与藐小,并不在于它对外界发生影响的大小,而在于它自身对事物之经历体验,(比较《还乡》第二卷第五章,"有一种面孔,让看了的人生出来的概念,不是日月逝去而年龄增长,却是阅历积累而经验增多,。只用岁月表示,洪水以前那些人的年龄,倒还于实无亏,但是一个现代人的年龄,却得用他阅历的深浅来衡量。"又《林地居民》第一章,"那个小村庄,处在世界的大门以外,。然而也就是在那儿,却有时真象沙夫克里斯那样伟丽。谐调的戏剧,会在人生里实地扮演起来,因为他们那儿感情都是集中的,生活都是紧密交错的。")这一点,克莱和许多别人都很明白。一个易受感动的乡民,和一个冥顽不灵的皇帝相比较,还是那个乡民的生活,过得更丰富。更伟大。更变幻神奇。用这种眼光来看,他觉得,牛奶厂里的生活也和别处的生活同样有重大意义。

虽然克莱不顾世俗,有许多缺点,许多毛病,但是他却是个有良心的人。苔丝并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行喙息。幺麽细弱之类,可以随便玩耍完了就丢开了。她是一个女人,过的是人人视为至宝的生命,这个生命,不管她自己觉得是苦是甜,对于她,也象对于最伟大的人物同样戴方履圆,有其位分。对于苔丝,整个的世界全凭她的感觉,一切生命的存在,全靠她的存在。天地宇宙,对于苔丝,也就是在某年某月某日她下生那一天,才创造出来的。

如今他硬来纠缠的这个有知觉。有感情。有意志的生命,就是无情的造化肯给苔丝的唯一生存机会,就是她的一切;她唯一。同时又是她所有的机会。那么他怎么能把她看得不及自己可贵呢?怎么能把她当作一个好玩的小小玩偶,把她抚摩戏弄,戏弄够了再把她甩开呢?怎么能不拿十二分的真心,对待他所引起的爱情(因为他知道,虽然她外面上沉静,心里头却非常热烈,非常易受感动),好叫她不至于悔恨痛苦,不至于身败名裂呢?

要是还象原来那样,天天和他见面,那么已经起了头儿的事,就得继续发展。他们两个的关系既是那样密切,那么见了面儿,就免不了要互相温存;这是血肉之躯所不能抵抗的;但是这种趋向如果发展起来,会有什么结果,他现在还不能确定,因此他决定,先把他们两个要共同从事的操作,暂时避开一下。顶到现在,所惹的祸还不算大呢。

不过这个不再和她接近的决心,却不容易实现。他的脉搏每跳动一次,都把他往苔丝那儿推动一下。

他想要离开这儿,去看看他家里的人,那样也许能探听出他们对这件事的口风来。他在这儿学徒的期限,不到五个月就要满了;过了那时候,再到别的庄田上待几个月,他的农业知识就学全了,可以开始独立经营了。一个庄稼人,不需要一个内助吗?庄稼人的内助,还是应该是客厅里陈设的蜡人呢,还是应该是懂得庄田活计的女人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沉默无言的那一种;(英国谚语,"沉默无言,就等于同意赞许。")那正中他的下怀;虽然那样,他还是决定先回家去走一趟。

有一天早晨,塔布篱牛奶厂里的男男女女,都正一块儿坐下要吃早饭,有一个女工说,那天怎么老没看见克莱先生。

"哦,不错,"老板说,"克莱先生回爱姆寺,看望他爹娘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那张饭桌上,有四个情深义重的人,觉得那天早晨的太阳,一下光沉耀绝,鸟儿的歌声也一下变得响沉音弱。不过谁都没在态度和言谈方面,露出茫然木然的神情来。

"他在俺这儿学徒的期限快要满了,"老板冷冷落落地说,却不知道,这种冷落就是残酷;"所以俺想,他正打算到别处去的办法了。""他在这儿还能待多少日子啊?"伊茨。秀特问;她们四个满怀忧郁的人里面,只有她还敢相信,自己的嗓音不至于岔。

没敢发问那三位,也都静静地等候老板的回答,仿佛这个答案关系到她们的生死一般;莱蒂把嘴张着,把眼一直盯着桌布;玛琳红红的脸上更添了一阵热;苔丝心里怦怦地跳,眼睛往外看着草场。

"俺得看看俺的日记本儿,才知道准日子,"老板照旧用那种令人不耐的冷落态度回答。"不过那个日子,也不能固定不变。他一定还要多待几天,见习见习干草院里下小牛的情况。俺可以说,他总得迟延到年底下,才走得了。"那么,还有四个月左右的工夫,能够和他相处一地,享受这种又叫人心疼。又叫人打心眼儿里觉得快乐的日子,这种"痛苦和欢乐互相纠缠"(引自英国诗人史文朋(1837—1909)的《爱特兰特在凯里顿》第一○七○行。)的日子了。过了那个时候,就是无法形容的昏昏长夜了。

*

**

那天早晨他们谈论克莱的时候,克莱已经离开他们有十英里了。他正在一条狭窄的篱路上,朝着爱姆寺他父亲的公馆,骑着马走去;老板娘除了叫克莱给他父母带了问候的话以外,还送了他们一些脂血肠。一瓶蜜酒,都装在一个小篮子里,累累赘赘地勉强带在马上。那条白色的篱路,在他面前展开;他一路走来,眼睛不离路;但是心里想的,却是来年的计划,不是路上的光景。他爱苔丝,是一点儿也不错的;但是他该不该娶她呢?他敢不敢娶她呢?他母亲和他哥哥们,该觉得怎么样呢?事后再过两年,他自己该觉得怎么样呢?这得看这番暂时的情感里,还是含有生死不渝那样深情的种子呢?还是只因为她长的好看,而生出肉欲的爱慕,没有永久的性质作基础呢?

走了一会,他父亲住的那个四面环山的小市镇。那个红色石头建造的都铎王朝式(都铎王朝,英国王室的一个朝代,始于四八五年亨利第七,终于一六○三年伊丽莎白女王第一。赫门。里说,"毕阿寺数经大火,但它那早期英式和垂直式的教堂和有雕刻的高阁,却均未罹难。")教堂高阁,以及牧师公馆附近的一丛树木,到底都清清楚楚地在他下面出现了;他就朝着那个他很熟悉的栅栏门,一直往下走去。进门以前,他往教堂那面瞥了一眼,看见法衣室(法衣室,教堂之一部,储藏法衣帷幔等。有时也用作主日学校。)门前,站着一群小女孩儿,小的有十二岁,大的有十六岁,显然是在那儿等什么人;果然待了不大的工夫,来了一个女人,岁数比那些小女学生大一点儿,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儿帽子,身上穿着一件浆得挺硬。日常所穿的细纱长衫,手里拿着两本书。

克莱和那个女人本来很熟。他说不定她看见了自己没有;他想顶好她没看见自己,因为这样,他就不用过去跟她打招呼了;她固然是一个无瑕可指的女孩子,但是他却非常不愿意和她寒暄,因此他就认为,她没看见自己,而走过去了。原来这位年轻的女人,正是梅绥。翔特小姐,她父亲和克莱的父亲是老朋友,又是老街坊,只她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克莱的父母心里暗暗盼望,将来有一天,克莱能娶这位小姐作媳妇。这位小姐,对于信心万能论(信心万能论,为宗教上一派主张,认为在福音制度下,道德法条对基督徒无拘束力,得救者唯一条件是信心。),对于《圣经》讲解,都尽其能事,现在显然是正要去上查经班的了。但是克莱的心,却正飞向发尔谷里那些情深义重。生活在炎夏。热烈得象炎夏的异教徒那儿去了,想起她们那玫瑰色的双颊,只有点滴的牛粪,算是她们的俏皮膏;特别想起的,是她们里面情感最热烈的那一位。

他这次回爱姆寺,原是出于一时的冲动,事先并没写信通知他父母,本来打算在快吃早饭的时候,趁着他父母还没出门作教区上的工作,赶到家里。他到家的时候,已经稍微晚了一点儿。他家里的人,都已经坐着吃起早饭来了。一见他进来,坐在饭桌旁边那些人,都跳起来欢迎他。这几个人里面,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大哥斐利道长,他是邻郡一个市镇上的副牧师,正请了两个礼拜以内的假,回到家里;一个是他二哥克伯道长,他是一位古典学者,母校的研究员和主任,因为暑假,从剑桥回来消夏。他母亲头上戴着软胎小帽,鼻子上架着银丝眼镜。他父亲还是和往常一样,貌如其人,诚恳。热心。敬畏上帝,有点苍老消瘦,年纪大约六十五岁,灰白的脸上,因为思深虑坚,满是皱纹。抬头看去,墙上挂着安玑那个大姐姐的像片,她是他们兄弟姐妹中间年纪顶大的,比安玑大十六岁,嫁给一个传教的牧师,到非洲去了。

象老克莱先生这样的牧师,近二十年以来,在现代的人里面,差不多都绝迹了。他是维克利甫。胡斯。路德。加尔文(维克利甫(1320?—1384),英国宗教改革家。胡斯(1373—1415),波希米的宗教改革家。路德(1483—1546),德国宗教改革家,为宗教改革的领袖。加尔文(1509—1564),法国神学家兼宗教改革家,为宗教改革领袖之一。)以来。一脉相传的真正嫡派;福音教徒中的福音教徒;从事于劝人信教,化恶人为善人;思想。生活,都象耶稣的门徒一样地单纯朴素;他在还象素丝未染的少年时期,就对于人生较为深奥的问题,一下拿定了一准的主意了,从那时以后,再也不许对之更加推论引申。就是和他同时同道的人,都觉得他太极端;但是同时和他完全不是一派的人,看到他那样彻底,看到他以那样大的魄力,只顾应用原理,不管原理有没有问题,也都叫他感动了,就是本来不愿意敬爱他的,也不由得要敬爱他。他爱的是大数的保罗,喜欢的是圣约翰,恨的是圣詹姆士,不过不敢恨得太厉害就是了,对于提摩太。提多和腓利门有些喜欢,也有些憎恶。(保罗,宣传基督教最主要的圣徒,见《使徒行传》第九章。第十三章等处。他传教的时候,受过许多苦难,据说他后来到底在纪元后六十七年左右,在罗马殉道。圣约翰,耶稣门徒之一,宣传耶稣之道,见《使徒行传》第三章至第八章。圣詹姆士,《圣经》人物,耶稣的兄弟,作《詹姆士书》。那封书里所说的,犹太教多于基督教,他的口气是同情犹太教的。这儿老克莱先生痛恨詹姆士,或者就是由于这个原故。提摩太,《圣经》人物,和保罗共同传教。见《新约。提摩太前书》。《提摩太后书》等处。提多,《圣经》人物,也是圣保罗的属下,委以各地传道之事。见《新约。提多书》等处。腓利门,《圣经》人物,为圣保罗之友,见《新约。腓利门书》等处。)据他的理解力看来,《新约全书》与其说是记载基督的史乘,不如说是颂扬保罗的史诗;(《新约全书》共二十七卷,其中言耶稣事迹者四卷,与保罗有关者则有《使徒行传》以下各书,共有十四卷之多。)与其说它要说服人,不如说它要麻醉人。他视为信经的那种命定主义,都差不多成了一种恶癖,在它的消极方面,简直就等于一切放弃的哲学,和叔本华与雷奥巴狄(叔本华(1788—1860),德国哲学家,雷奥巴狄(1798—1837),意大利诗人及学者,都是悲观主义者。)的哲学是一家眷属。他看不起教会的法典和规律(法典和规律,原文the Canons and Rubrics,教堂的法典和规律。法典为规定教义。训条,经教皇或君主之许可而由议会实行者;规律则规定礼拜怎样举行等。英国有所谓《法典书》,一六○九年公布,规定主教管理之宗教事务。),却非常信仰条例,在这种情况里,自己以为自己始终一贯,这话也许有点对。有一方面却完全不错,那就是,他很诚恳。

他儿子安玑新近在发尔谷,生活于自然之中,寄身于丰盈。水灵。年华始盛的妇女队里,享受的是这里面目睹心许之美,异教精神(异教精神,特指古希腊人的精神而言。狄钦生在他的《希腊人之人生观》里说,"他们的生命,比从来无论哪一种人都更丰富,都更华美;他们享乐的能力更犀利,感官更锐敏,感情更深沉。"又说,"希腊人的理想,可以说完全不是刻苦。节欲,反倒可以说近于荒淫奢侈,。希腊人的理想,可以说把自然的机能,在平衡之心的严格控制下,尽情发挥。"哈代写这句话二十年前,安诺德发表了他的论文《希伯来主义与希腊主义》,更完备地表达此处所说的思想。)之乐;这种情况老头儿完全不知道,要是他能够访查出来,或者想象出来,他那种脾气,一定要持极端不表同情的态度的。过去有一次,安玑不幸由于一时的烦恼,曾在他父亲面前说,假使近代文明里宗教这一项,是从希腊发源的,而不是从巴勒斯坦发源的,那对于我们人类,结果一定要好得多;他父亲听了这个话,他那份痛心,就和一尘未染那种人一样,简直想不出来这种看法还会含有一丝一毫的真理,更不用说五成或者十成的真理了。后来他很把儿子严厉地训诫了些日子。不过他那个人,心肠慈善,无论对于什么事情,都不会长久怀恨,所以今天看见儿子回到家里,仍旧带着象婴孩脸上那样天真甜蜜的笑容欢迎他。

安玑坐下了,感到这里有家庭的意味;但是他总觉得,不能象从前那样,和聚在这儿的人,水乳一般地交融。他每次回来的时候,都觉得出来这种分歧;而自从上次回到牧师公馆以后,他觉得公馆里的生活,跟平素比起来,越发另是一番天地,和自己的全不一样。他家里那种超脱尘世的希望和梦想,仍旧不知不觉地根据了地球是万物的中心,头上最高处是天堂,脚下最深处是地狱那种观念而来,和他的比起来,那种不同的情况,简直和住在另一个星球上的人作的梦一般。因为他近来所看见的,只是活泼的人生,所感觉的,只是生命热烈的搏动,没有主义。信条,加以矫揉造作,歪扭缭绕,束缚牵掣;本来这种人生和人情,连智慧也只能稍微加以调节,决不是主义。信条所能防止堵塞的。

在他们那一方面,也觉得他大大地改变了,越来越和从前的安玑。克莱,判若两人了。不过他们,特别是他那两个哥哥,所注意到的,还大半只是他的外表。他们觉得,他一举一动,越来越象个庄稼人了;两条腿乱伸乱动;心里一有喜怒哀乐,脸上的肌肉马上就表示出来;眼神里传达出来的意思,赛过还胜过嘴里说出来的话语。书生的态度,差不多都消失了;客厅里青年人所应有的举止,更看不见了。一个咬文嚼字的人见了他,一定要说他言语粗俗,一个行为拘谨的人见了他,一定要说他举动粗野。这就是他跟塔布篱那些溪仙林神。狡童牧竖,同住同食。耳濡目染的结果。

吃完了早饭,他同他那两位哥哥一块儿出去散步;他那两位哥哥,受过很好的教育,非福音教徒(非福音教徒:一个文质彬彬。大学出身的年轻人,当然要认为福音派教徒不够绅士派头,信仰太过火。),丝毫不苟且,是合乎标准规格的青年,都是那种有条有理的教育母机,每年一批一批造就出来无隙可蹈的模范人物。(比较《无名的裘德》第一卷第三章,"他们栽培牧师,就象菜园里栽培萝卜一样,要五年的工夫,才能把一个松懈懒惰。笨手笨脚的小伙子,造就成一个象模象样。没坏毛病的讲道牧师,他们却不怕费事费工夫。")他们两个,都有点近视,大家都兴戴不带腿儿而带系儿的单光眼镜,他们也跟着戴不带腿儿而带系儿的单光眼镜;大家都兴戴不带腿儿的双光眼镜,他们也都跟着戴不带腿儿的双光眼镜;大家都兴戴带腿儿的双光眼镜,他们也马上都跟着戴带腿儿的双光眼镜;只知道跟着人家学时髦,从来也不考查考查自己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毛病。大家都崇拜渥兹维斯,他们就成天价带着渥兹维斯的袖珍本诗集;大家都鄙视雪莱,他们就把雪莱的诗集撂在书架上,让尘土厚封。大家都称赞考锐究的《神圣家庭》(考锐究(1494—1534),意大利大画家,主要作品,多存于巴尔玛。著名者有《神圣家庭》。《耶稣戴棘冠》等。),他们也跟着称赞考锐究的《神圣家庭》;大家都诋毁考锐究,说他不及维拉奎(维拉奎(1599—1660),西班牙大画家,作品有《耶稣钉死十字架》等。),他们也都兢兢业业地跟着人云亦云,没有任何个人的异议。

如果他两个哥哥那方面,觉得他越来越不合世俗,他那一方面也觉得,他两个哥哥,在心境方面,越来越狭隘。他觉得斐利一身教会派头,克伯满是学院气味;对于老大,教会议会和主教观察(一个主教管辖区内的教会议会,讨论议决区内宗教事项。主教视察,则考查主教区内教会事务进行情况。),就是整个世界的主动力;对于老二,他的主动力则是剑桥。他们两个坦然承认,文明社会里,有几千万无关重要的化外之人,既不在教会里,也不在大学里,这班人只可容忍,却不应该一视同仁,更不值得尊重钦敬。

他们两个都是孝顺儿子,按照时节,回家看他们的父母。论到斐利,虽然在神学的变迁嬗递中,他和他父亲比起来,他是更近现代的产物,但是他却不及老头儿那样能牺牲自己,不自私自利。对于和他相反的意见,也不象他父亲那样,认为那是对于有那种意见的人自己有危害,因而不能宽容;但是遇到他认为那种意见对于他的说教是一种轻蔑的时候,他可不比他父亲那样容易宽恕别人。克伯的心胸,整个说来,比较豁达一点儿,不过脑筋虽然比哥哥灵活,却还不及哥哥有心肝。

他们都在山坡上一路走来的时候,安玑从前的感觉又重新唤起,他觉得,他那两位哥哥,比起他来,不管占了多少便宜,他们却都没见过真正的世面,没过过真正的人生。也许他们和许多别人一样,观察的机会不如表现的机会多吧。他们两个,除了他们自己所过的以及和自己一流的人所过的那种风平浪静的生活,对于任何其它活动的复杂势力,全没有充分的认识。他们不知道局部的真理和普遍的真理有什么区别;他们不知道拿自己这种牧师和学者的态度从自己的内心观察事物所得的结果,和外面的世界所想的有多不一样。

"老三,我看你现在不想别的,一心一意只想作庄稼了,是不是?"斐利谈完了别的话,戴着眼镜,瞧着远处的田地,脸上带着闷闷不快的严肃神情说。"所以,也就只好那么着了。不过我求你千万努力,不要和合于道德的理想脱节。作了庄稼,自然就不能讲究外表了;不过高尚的思想和简朴的生活(高尚的思想和简朴的生活,见渥兹维斯的诗《伦敦》。),并不是不能并行不悖的呀。""自然可以并行不悖,"安玑说。"让我来班门弄斧,说一句你们那一行的话吧:这种并行不悖的事实,不是一千九百年以前就有人证明过了吗(指耶稣而言。耶稣之父为一木匠,耶稣且生于马槽,其出身既低,其生活尤简朴,终日奔波,治病讲道。)?斐利,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忘记了高尚的思想和道德的理想哪?""这也许不过是我的幻想。我看你写信和说话的口气,仿佛觉得,你不知怎么,对于学业慢慢地越来越把握不住了。老二,你没觉得吗?""你听我说,斐利,"安玑冷冷淡淡地说,"你晓得,咱们是很好的兄弟:各人循各人的本分,奔各人的前程。至于说到把握学业的话,我想你这么一个欣然自足。专好武断的人,顶好不必管我,还是先考查考查你自己好啦。"他们转身下山,要回家去吃午饭;他们家的午饭,并不按照普通的时刻,总是他父母什么时候作完教区的工作,就在什么时候吃饭。克莱牧师老夫妇俩,只顾以忘我的精神为人服务,绝不顾得考虑下午来拜访的人方便不方便;不过他们那三个儿子,关于这一点,倒同心一意,愿意他们老两口子,多少随和一点儿现代的看法(现代的看法,指对拜访的人定有日期及时刻,如一星期之内,星期几某时至某时为会客时间之类。)。

他们走得肚子饿起来,克莱现在老在户外工作,吃惯了牛奶厂里大块肉。大块面包那种丰富而"不要花钱的宴席"(不要花钱的宴席,原文dapes inemptae,拉丁文,意即不很值钱的美物,因为由家里的出产物做成。见罗马诗人维吉尔的《牧歌》第四卷第一三三行,也见于贺拉斯的《长短句》第二首第四十八行。

),所以饿得更厉害。但是却老也看不见他们老夫妇俩的影子,后来三个儿子几乎都等得不耐烦起来,才看见他们进门。原来这对克己济人的老两口子,到区上的病人家里去了,只顾劝那几个病人多吃点儿饭,好把他们留在肉体的牢狱(基督教要求上天堂,得到灵魂的解脱,所以把肉体和现世看作牢狱。"留在肉体的牢狱"就是"活在世上"的意思。原文keep imprisoned in the flesh,比较《新约。罗马人书》第七章第七节,we were in the flesh等等。)里,把自己吃饭的事,倒忘得一干二净的了(这可未免有点儿自相矛盾)。

一家老少,都围着桌子坐下,几样简单朴素的冷食,摆在他们面前。克莱四面了望,找老板娘送给他们的脂血肠。他已经吩咐,叫照着牛奶厂里的办法,把它好好地烤一烤;他原想叫他父母,也象自己一样,好好地领略领略那桩东西加了作料的特别味道。

"安玑,你是不是要找脂血肠?"他母亲说。"不过,你要是听我说明了我的理由,我想你就是不吃它,也没有什么吧。我和你父亲都说好了,不吃它啦。因为区上有一个人,喝酒过多,得了酒疯,不能挣钱养家,所以我刚才对你父亲说,不如把克里克太太送的脂血肠送给他的孩子吧,你父亲说很好,送给他们,他们一定很高兴,所以我们就那么办了。我想你不会反对吧?""当然不会,"克莱很高兴地说,跟着转身找蜜酒。

"我尝了一尝,那蜜酒的劲头儿真太大了,"他母亲说,"喝着很不合适,不过,遇到有灾有病的时候,用它救救急,倒和红酒。白兰地一样地有效,所以我就把它放到我的药柜里去了。""我们的老规矩,向来吃饭是不喝烈酒的,"他父亲说。

"那么我回去的时候,老板娘要问起我来,我对她说什么哪?"安玑说。

"当然对她说实话呀,"他父亲说。

"我倒想对她说,咱们非常地喜欢她的蜜酒和她的脂血肠。她那个人,很和气,爱说爱笑,我一回去,她一定非马上就问我不可。""咱们既是没吃她的,也没喝她的,那你可不能那么说,"克莱老先生明明白白地回答说。

"哦,不能那么说;不过那种酒,喝起来倒真有个喝头儿。""有个什么?"斐利和克伯一齐问。

"哦,这是他们在牛奶厂里的说法,"克莱把脸一红,说。他觉得,他父母虽然缺乏感情,是不对的,但是他们的做法还是对的,所以也就没再说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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