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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名人之死,笔者读过一些各式各样的文章。其中描写得最多的,大抵是一些这样的话:“进入大地母亲的怀抱”啦,“平静而安详地沉入了永久的睡眠”啦,“毅然朝着幽深广阔的大海游去”啦之类。

如今正好在我的隔壁,就有这样一位名人。为方便起见,笔者在这里称他为名人好了。他是一位五十岁多一点,头发花白,受人尊敬的人,他很有名。这位有名的人不幸过早地患了绝症,医生说他还可以活两个月。从患病的那天起,这位名人脸上就显出那种冷静而坦然的名人神态。因为有各式各样的人去慰问他,他甚至谈笑风生起来了。医生护士们肃然起敬,认为名人的胸怀真是了不得,能够这样面对死神的真是千里挑一。笔者也曾提着一篮橘子去慰问过他,那一次,他还对笔者讲了一个幽默的笑话呢!

两个月的期限向他本人宣判了,主治医生认为对于这样意志坚强的病人用不着隐瞒什么。在这期间,我去拜访过他三四次吧。我感到随着死期的临近,他的内心是越来越平静了。时常,他在谈话间因为疲倦而停了下来,双目久久地凝视远方的天边,嘴角漾出那种高傲的微笑,根本忘记了笔者还在他身旁。这种时候,笔者总是识趣地悄然退出。

两个月的期限到了,名人竟然没有死;三个月、半年又过去了,名人还是没有死。他创造了医学上少见的奇迹,医生说他可以出院了。

在我的预料中,名人现在应该是情绪高昂,浑身渗透出创造力了。因为他用自己那超人的意志战胜了死神,显示了人类精神的力量。

当我到隔壁去拜访他的时候,却大吃了一惊。他成了一个面容憔悴,目光散乱的小老头了,行为举止也摇摆不定。他反反复复地向我唠叨着一些同样的话:“为什么医生会弄错呢?按一般的惯例是不会错的。”“我都已经作好准备了,到头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既然期限不是两个月,会不会是一年呢?你说说看?啊?”弄得笔者无话可答。

因为每次都保持沉默也不太礼貌,笔者经过反复思考,终于憋出这样一句话:“您为什么不去查一查医学方面的资料呢?啊?那上面肯定有这个问题的线索的,到图书馆去看一看吧。”

“我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他冷淡地回答,很不高兴地白了我一眼。

过了些日子笔者又去隔壁拜访。笔者看出名人虽则仍然情绪不太稳定,但很明显,已不像刚出院时那样萎靡了,也许他有了一种新的精神支撑吧。在谈话间他告诉我,一位外省的研究他这种病的医学权威告诉他,原来那种两个月期限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按照他的身体方面的特殊条件,应该将期限定为两年或三年。

“我并不将这位权威的意见奉为圣旨,”名人沉思地说,“我越来越感觉到医学的不可靠。”

在他说话时,笔者趁他不注意往他的书架上狠狠地瞟了几眼,发现那上面果然摆了几本厚部头的通俗医书,书中的很多地方还折了角。

“最近我坐在家里没事,又开始做少量工作了,我可不想等死。”名人勉强地笑了笑。

我心里十分清楚,他说的所谓“工作”就是研究那些医书。这样倒也好,工作能够帮助克服他精神上的危机。何况他是一位名人,在最后的日子里弄得太潦倒总是不太好的事,我是写小说的,很懂得这类人的心理。

时光流逝,一年过去了,名人依然健在,只是书架上的医书已由浅显易懂的通俗种类换成了较深的、带专业性质的种类。而且这位名人,越来越不修边幅了。他穿着长睡衣和拖鞋,手捧那些医书在屋里踱来踱去,即使来了客人也不换衣,而且他也不记得他是听了我的劝告才去看那些医书的了。“懒得换衣服鞋子什么的,反正要死的人了。”他随随便便地讲话,完全没有名人风度。

去看望过他的一位他过去的至交告诉我:名人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一天到晚谈他的死期,简直走火入魔。”至交痛惜地摇着头,“一个人,要保持自己的晚节真不容易啊!他在住院期间表现得真是出色。要是那一次就死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止住话头,惟恐说出对名人大为不敬的话来。

有一天名人竟然穿着睡衣到我家来了,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因为他是名人,平时总是我去拜访他,他从不回拜。他明明是有什么事,脸上的表情显得很热切。我连忙为他倒茶。他喝了一口茶后,激动的情绪稍稍平静,开口说话了:

“残雪,你也是写小说的,对于这类事可能会有自己的看法。我想问问你,一个人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刹那,究竟是何种情况,是否被证实过呢?当然我是指一般性的死亡,我想搞清的是大多数人的感觉。”他站在桌边,睡衣的边角因为长久不换已经油污了。他用手指敲着桌子,满脸惶惑的表情。

“您想做一个试验吗?”我反问他。

“想,想得要命。你知道我为什么夜里不敢合眼吗?我害怕在睡眠中突然死亡。这一年多来,每一夜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自然而然就想起做试验的事来了。不过我还没有最后打定主意,这种事不是随便打得定主意的。但是那种诱惑实在是太强烈了。”

我看出来,他一点也不需要什么人的忠告,他不过是找一个人说罢了,这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您还要经过一段时期的酝酿才会着手去干,对吗?”

“正是如此。这种事,不能说是胸有成竹,一定要依靠某个瞬间的冲动。谢谢你,今天我把这件事对你说了,我的想法更明确了。到底你是写小说的,对我的想法清清楚楚,我当过名人,住院的时候,我简直像个木偶。是你劝我读医书的,我还记得。现在,我简直称得上这方面的专家了,就差那个试验。”

他离去的背影让我深深地感到,现在,他的确是独自一个人了。其实我们谁又不是这样呢?我们白天里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忙忙碌碌,夜里睡得又沉又死。假如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在半夜里突然醒来,再也睡不着了,一夜又一夜,难道他就不会产生做试验的念头吗?关键是,我们白天太累了,一倒下去就睡得那么香,所以谁也不会有失眠的经验。名人真是自作自受。

我对名人的结局作过好几种设想。人到了这个地步,要设想他的结局是比较容易了,所谓“千条江河归大海”吧。

名人的结局很平常。在最后那一个月,我们谁也没有再见过他的面。他将住宅单元的门从外面锁上,放下窗帘,夜里也不点灯,他要造成一种让人以为他旅行去了的错觉。我当然知道他在屋里,不过我倒没有很大的好奇心,因为结局早就定下了。我只对一件事有兴趣,就是他在最后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因为这可以作为解开我心中疑团的线索,但这个线索也是靠不住的东西,我仍然要独自承担着自身的惶惑走到最后的目的地。

他是在中午时分爬到七楼上再跳下去的。当时阳光普照大地,空气十分清澄。大概他认为这种天气更有利于他那种快感的体验吧。要是阴雨天,脑子里就不会那么清晰了。很多人都看见他了,他笨拙地模仿鸟类,将双臂挥动了几下,很快就可耻地砸在水泥地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当然我也没法弄清他脸上的表情了。

我想,名人实在没有必要模仿鸟类。人类总忘不了模仿,哪怕死到临头也是如此。要是迳直走到楼上就往下一跳不简单得多吗?挥动双臂肯定妨碍了他最后的体验,这个傻瓜。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不然我怎么会对他脸上的表情有那么大的兴趣呢?

名人死后,根据他的遗嘱,那些医书搬到了我的书房——从他立遗嘱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那种模仿的劣根性。我一打开书就吃了一惊:除了最初买的那几本通俗医书以外,后面买的书籍连翻都没翻动过!原来他早就不看书了,原来他手里捧一本书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这一点当时我倒没有察觉到,足见我的浅薄。

我走到街上,站在人群当中,人流来来往往,声音十分嘈杂。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总免不了流露出:他们都在躲避那件事。

那只是一个迟早的问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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