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 第33节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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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很热么?瞧你额头上都有汗。天热就不必过来看我,小心被日头晒伤。”
太后嗔责的语气里满是关心,她拿起帕子为儿子擦拭面上的汗,道:“来了就坐这儿歇歇,陪为娘看会儿戏,这会儿是晌午,日头最烈了,别出去挨晒。”
皇帝依言在与太后相隔一几的圈椅上坐了,道:“儿子听底下人讲,您今早的药又没喝。”
太后道:“又没什么大病,只是有时头疼身上没力气而已,总喝药做什么。”见儿子默默地看着她,又笑道:"好罢,你安生陪娘看一折戏,娘就把药喝了。"
皇帝就令底下人去熬药,边坐着陪太后看戏,边拿起几上果盘里的荔枝,剥了放在太后手边的白玉碗里,供太后边听戏边享用。
太后笑吟吟地看着皇帝的动作,“我儿真是孝顺,不枉娘平日疼你。”
皇帝微微笑着,道:“待会儿娘喝药喝苦了,可吃些荔枝润润。”
太后拿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含笑抿吃了会儿清甜甘美的滋味,面上又露出忧虑的神色,“也不知韫玉在燕宫过得怎样?这时节燕帝那老东西舍不舍得给他几碟荔枝……”
太后说着怨看向儿子,“都怪你非要把韫玉送去做什么驸马,就没其他法子了吗?!燕帝刻薄寡恩,那清河公主的性子定也十分刁蛮,韫玉性情和软,被那清河公主欺了怎么办?”
“不会,儿子派人探查过了,那清河公主性子很好,不会欺负韫玉的”,皇帝道,“据报,韫玉和她玩得很好,两小无猜。”
宫人端了新煎好的药过来,皇帝伸手接过,一勺勺地舀吹着,亲手喂太后喝药。
似因见儿子这般孝顺,苦药喝在口中也没那么苦了,太后边喝着药,边想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道:“等时势好了,还是得想法子把韫玉接回来,韫玉只有回到我身边,我才能真正安心。”
“都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若为成大事,连家人生死都不管不顾,这样的人令人心寒”,太后看向儿子,郑重嘱咐道,“恒宸,你答应娘,无论如何,韫玉的安危都是第一位的。”
皇帝对望着太后的眸光,答应道:“是。”
夏日午后容易困倦,太后用完药后不久,渐渐困意上来,连戏也听不进去了,皇帝就令宫人扶太后去寝殿休息。
两年前在萧珏生死难料时,太后就得了疯病,此后萧珏病情虽稳定下来,但太后已不能知晓此事,她已在极度的痛悔刺激下记忆混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会将他认成她唯一的儿子萧恒宸,会以为萧珏还是个几岁的孩子,现作为质子和驸马,身在遥远的燕宫中。
太医束手无策,只能为太后开些日常调养身体的药方,这两年里,太后每日都是这般。
却也似乎并非坏事,如今的太后除了日常惦记燕宫中的孙儿,并无其他烦忧。她不必再处心积虑、日夜不安,她没有逼害了她的孙儿,她疼爱的儿子恒宸常来见她,她没有一个讨厌的叫萧恒容的小儿子。
对太后来说,什么都记得太清楚,反而才是痛苦的根源。
太后被扶往寝殿休息后,戏台上唱戏的伶人暂止了歌声,都退了出去,留下台上姹紫嫣红的布景,兀自热闹非凡。
皇帝走出了繁华而空荡的殿阁,想他事事皆记得清楚,若是上天令他似太后忘却,是否他也会似太后,快活许多。
不,不会,他这一生真正的舒心快乐皆是因有慕烟,尽管他与她之间的牵绊也有着许多的痛苦纠缠,可没有她,他连真正的快活也不曾体会。
她将刀子抵上他心口,将刀插入他胸膛时,皇帝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似跌沉进了不见底的湖底,冰冷的湖水淹没了他的口腔胸膛。
不是因她再次欺骗他,也非因她竟似是这样无情,而是因她选择亲手割舍、亲自毁灭。
即使真有情意,她也会选择亲手毁去,毁去她对他可能有的动摇,毁去他对她的爱意和执著,毁去她与他之间成为眷侣的可能。
一次不成,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若他再靠近她,再抱着想要和她续缘相守的心念,她会一次又一次这样做,人心能承受多少次自毁,那一刀刀会否最终刺向她自己的胸膛,他不敢再试,既她心结难解,那他便心死。
他就应心死。
夏日里天气变幻无常,往永寿宫时日头犹烈,待来到重明宫时,已是阴霾遮日,空气燥热闷热地令人感觉呼吸不畅,像是将要有场雷雨。
重明宫的殿门上悬着艾叶与菖蒲,皇帝知她来了,撩起帘拢,见她就坐在内殿离榻边不远的桌几旁。萧珏床头花觚里的花换成了凌霄,应是她带来新插的,她正在桌边编织着五彩缕,端午习俗里腕系五彩缕可以驱恶辟邪。
皇帝记得她曾为他编过一条五彩缕,但被他一时负气,扔进临风榭的莲花池里。扔后没几天,他就私下命人去寻找,但宫人几乎将池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着。
亲手丢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皇帝在她身边坐下,如同她每次来时,同她聊几句闲话,问她花田收成、花庄经营等。他问的话总是大同小异,她的回答也总是没多大区别,而后他说说朝廷方面的事,说些国事民生,她就听着,偶尔轻轻问一两句。
似也只能说这些,就以花商慕烟和皇帝萧恒容的身份,别的都不要碰、不能碰,若碰了,恐怕连这每十日能有一次的半日安宁都不能有了。
比不能有这半日相见更令皇帝畏惧的,是他害怕会击碎她现下的安宁。两年前的她,安静之下是死水般的心,而现在,她的心是真正的平静温和,是月色下如镜的清溪,澄澈空净。
皇帝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在这两年的时光里,感觉到她一点点地敞开了心胸,在谈及花事时面上淡淡笑意的真切。曾在他面前惊鸿一现翩翩起舞的慕烟,好像真的活了过来,她走进了烟火人间。
而他,好像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地往前走。
有时,皇帝心中还忍不住存有一丝幻想,不想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她离他越来越远,想要快步上前,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然而那榻上沉睡不醒的人,那暗夜里曾冰冷闪掠的刀光,都会立即粉碎他的这丝幻想。愧悔与畏惧,不容许他痴心妄想。
回回她会在申正左右离开,但这日她将走时,殿外阴沉许久的天气,在一声骇人的炸雷声响后,猛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色骤然暗得仿佛是黑夜,狂风将掩着的窗吹开,殿内鎏金树上的灯火在猛一晃动后全都熄灭。
皇帝记着她畏黑的怪疾,心陡然一提就不禁将手攥紧,也不知是要赶快走到一旁将灯点上,还是不能离她半步,防她因怪疾发作摔倒碰伤时,忽听她在黑暗中静静地道:“无事,我不怕黑了。”
她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好了。”
她在昏暗中摸索着走到灯树旁,将灯点燃了一盏,一盏火光不足以驱散室内暗色,却温暖地映着她的面庞,她在火光中看向他,皇帝紧攥着的手,不由就缓缓松开了。
雨停后她就离开了,原先闷热的夏日天气为这场雷雨洗礼,空气清凉,暮时的天际映有一道彩虹。
令人舒适的凉风,习习吹拂着殿内的帐幔,榻上人安恬地睡着,手臂上系着一道驱恶辟邪的五彩缕。
目送她身影远去再不
可见后,皇帝回走进殿中,见桌上还有一道五彩缕。他将这道颜色艳丽的五彩缕拿在手中,似是彩虹静静地落在他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