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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够难为他的。”美根子低着头,“公司的事,本来就叫他心力交瘁的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又总缠得他不得安宁。”她含嗔带怒,又深切同情地说。
美根子对从年龄来说可以当自己父亲的岛木公开表示同情,事事予以支持,全公司的人都习以为常。有的人还拿她调侃逗乐。
“猫咪,我现在才需要你来关心一下。一个晚上白玩命了,一分钱没挣着,肚子都饿瘪了。你到食堂给我弄点吐司和咖啡来,好吗?”年轻的同事说。
这时,俊三忽然钻进来,说:“年纪轻轻的说这话没出息。小林,也给我弄一份来。”
“嗯。”
俊三一眼看见桌子上带黑框的明信片,不由得“啊!”了一声,拿拳头摁在额头上。
他油腻腻的疲惫的脸上黯然失色。“谷村,这如何是好……”
俊三欠谷村近五百万日元。这是装订费以外的现款借贷。谷村对俊三一直够朋友,几次借钱帮他渡过难关。这五百万日元就是累积下来的。债权人里面只有谷村最体谅俊三,不仅没有逼债,反而一直惦念着俊三重振旗鼓、另起炉灶的事。
“真糟糕!”俊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额头放下拳头来,两肘支在桌子上。他疲惫不堪、睡眠不足,无力抑制自己的感情,想到谷村生前对自己的一片好意,情不自禁地泪水盈眶。
他发现美根子站在身旁,便说:“还是脑溢血,一个礼拜前见到他的时候,他自己就担心……”
他想到谷村的妻子会很快催他还债,心里憋得慌。
“你去我家把礼服拿来。”俊三画了一张路线图交给美根子,然后给家里打电话。
“是我。”电话里忽然传来敬子的声音。
“啊。”俊三心头稍稍轻松下来,“今天要向一个朋友辞灵。现在让公司的人去家里取礼服。你找出来给她。”
“好。昨天晚上是去守夜吗?”
“不是……”俊三支支吾吾。
“今天回来也很晚吗?”
“尽量早点回去吧……”
“今天是弓子生日,特地准备了些东西。当爸爸的不在,孩子会觉得寂寞,还是早点回来吧。”
“哦?今天是她生日?今天几号?”
“你这个爸爸怎么当的?今天是六月十四号。”
“噢,是吗?”
“是不是累了?”
俊三从电话里感受到敬子的温暖体贴,心情得到安慰。他仍然握着话筒,好像还想说点什么。
“谁去世了?”
“谷村。突然走的。”
“就是常听你说的那个装订厂的……”
“所以不好办。”
“今天弓子满十八岁,别让她失望。”敬子放了电话。
俊三从不关心生日,连独生女弓子的生日也不放在心上。和敬子住在一起以后,六月十四日祝贺弓子生日,他都觉得新鲜。
俊三看着窗外的雨水,清楚地记得弓子出生那天也是下雨天。
但是,对于现在的俊三来说,今天向谷村辞灵要比十八年前的今天女儿出生更加实在迫切。他想,谷村死后,他的妻子本应该立刻通知我,没来电话,看来她心里恨我。
五百万日元对谷村是一笔巨款,说不定谷村就因为苦于收不回来才得脑溢血的。
此时此刻,俊三想还钱,哪怕五十万、一百万也好,能还多少先还多少。可是还钱之前,最现实的是今天的奠仪,至少也得包五万日元,不然谷村妻子心情更不痛快。然而,这五万又从哪儿弄呢?
给敬子打电话的时候,想求她,但没说出口,现在又不愿意再给她打电话。
公司的保险柜里还有点钱。俊三灵机一动,看着保险柜。
按俊三和公司其他头头的意思,开出拒付票据,公司解散,债务暂搁起来。但债权人还想让公司继续找活干,他们自己好从中捞点油水,所以两三个人凑些现款放在保险柜里,也便于兑现期票。
“岛木,你要是挪用这笔钱,就不再是清白的了。”债权人半是威胁地说。
“反正我的脚早晚要拴上链子的。”俊三嬉笑着敷衍过去。
其实不是说着玩的,俊三他们真是“脚上拴着链子”干活。公司已不再是俊三的,一切听命于债权人,听凭他们的旨意行事。所以,俊三每当被债权人颐指气使、轻蔑侮辱的时候,气得心头火辣辣的,恨不得把保险柜里的钱顷刻之间花个精光。他用这种方式自我解恨。
现在他被逼得走投无路,迫不得已打开保险柜,心想以后设法还给他们。当他的手伸向钞票时,仿佛听见良心令人恐惧地呻吟着“毁灭”二字。
“这算什么呀!这么点钱……”他想起谷村对自己的深恩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