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绿蚂蚁做梦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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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方文杰</h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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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杰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他拉开窗帘，阳光照射进来，让人感觉它的存在。电视依旧开着，他没有想去关闭的意思，就当听背景音乐了，似乎因此能让孤独远离。
他喂了阿仁，坐在床头看着它吃完满满一大盆的狗粮。阿仁冲着他摇尾巴，他把玩具丢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阿仁跑去捡了回来，但由于房间太小了，它跑的时候总会被磕到。方文杰想到已经许久没有带它出去遛过了，还是带它出去逛一下吧，顺便去宠物店给它洗个澡。
方文杰冲了个冷水澡，刷了牙，从浴室出来后发微信与这次的采访对象约好时间和地点。之后，他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刮胡子了。于是，他刮了刮胡子，换上一件纯白色的T恤、一件破洞长牛仔裤就牵着阿仁带着录音笔出了门。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六点，现在时间还早，所以方文杰打算先带阿仁去宠物店，帮它洗澡。因为车被刘德伟开去送林振兴了，他担心带着阿仁乘出租车会有些不方便，便把它寄托在宠物店。虽然昨天睡了很久，但旅程总是比平时要累一些，他还是有些困，他怕待会儿见面时会连打哈欠，于是转身去便利店买了杯咖啡。
出来的时候他喝了一口，看着冒着热气的咖啡，他想，夏天喝热咖啡本来就不是很明智的选择，因为喝得比较急，他的舌头烫得有些发麻。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车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但一路上也没有适合停车的地方，于是他只能一直将就着到了目的地。
方文杰与受访对象约在西西弗书店。那是成都一家发展得较好的独立书店，环境不错，书店门口摆放着荞麦的新书《郊游》分享会的KT板公告，时间是当天。他看过这本书，写得很好，不过也看得出来整体行文是受日本作家的影响，尤其是受村上春树的影响。方文杰到的时候刚好五点五十分，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他站在书店里东张西望，入口处码放的都是一些畅销书，郭忠仁的《无声》也在其中，前台黑板上的排行榜上，他的名字随书一起并列第一名。
要是在出事之前，他的书可能会藏在某个角落里吧，方文杰心想。
由于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想参加荞麦的新书分享会，但是座位已经全部坐满。他只能转身到书店里人少的地方。这时他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站在书堆下看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的散文集《所谓好玩的事，我再也不做了》——林晓筱翻译的版本。尽管这个女孩不施脂粉，脸色有些憔悴，但她依旧美丽动人，穿着低调的宽松裙子和平底鞋，她一边看着书，一边仔细听着音响播放的音乐，皱着眉头，像在努力地想却想不起来歌曲的名字。
方文杰盯着她看了许久，有些心动。到六点钟的时候，他又盯着门外看了一分钟，这一分钟里，来了四个中学生模样的人，还有一对情侣、一对母子，孩子刚进来的时候就吵闹着要买《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立体图书。方文杰暗自庆幸这些人都不是自己等待的那个。他转身偷瞄了刚才那个女孩几眼，心里希望自己等待的那个人就是她。
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过去搭讪，说正在播放的是披头士《艾比路》（Abbey Road）那张专辑里面的《太阳出来了》（Here Comes The Sun），就是封面上他们四个人过马路的那张专辑。
这个女孩先是一愣，有些惊讶，嘴巴张开了小许，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这时她才意识到他在跟她讲话，微笑地回答说：“还蛮好听的，我还想着待会儿跟店员问是什么歌呢。你很喜欢他们？”
方文杰说：“喜欢。但我更喜欢鲍勃·迪伦一些，他们几个是好朋友。我们喜欢的人是好朋友，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不是吗？”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女孩的书，说，“你喜欢华莱士？”
女孩说：“嗯，我们现在就在上关于他的课程。”
方文杰说：“你在读大学？”
女孩说：“研二，念的是比较文学。你呢？”
方文杰说：“我毕业了，这阵子在替一个死去的作家完成他没有完成的采访。”说完，他又指了一下门口码放的那本《无声》说，“对，就是他，你看过他的那本书吗？”
女孩随着方文杰的眼睛看了看那堆书，然后伸出手说：“哦，是你啊，我是夏天。”
方文杰听完，心里暗自激动，说：“我是方文杰，本来还有一个跟我一起来采访的，叫刘德伟，但他送一个朋友回家了，可能要明天才回来，所以这次只有我一个人过来。”
夏天说：“没关系。”然后用手指了一下方文杰的衣服肩膀那里。
方文杰以为自己的衣服沾上了咖啡，脸一红，赶紧看了一下，发现原来那上面只是有一根阿仁掉的狗毛。他用手拍了拍，说：“早上我抱狗去洗澡了，宠物到夏天就是容易掉毛。”
说完，方文杰拿出了录音笔，说：“你不介意吧？那么我们现在开始？”
夏天摇了摇头，然后环视四周，指着书店里面的咖啡厅说：“要不我们去那边坐一下？”
方文杰说：“好。”
咖啡厅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店内低声流淌着陈绮贞的《鱼》。夏天把华莱士的那本书也拿了进来。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不再读书，而是看向窗外。从三楼窗口可以俯瞰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她眺望片刻这令人茫然的街道，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时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了，方文杰递给了夏天，说：“你先看看。”夏天说：“我就点杯咖啡。”然后对着服务员说：“一杯冰美式，谢谢。”然后把菜单递回给方文杰。
方文杰接了过来，没有看，就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说：“你好，我要一杯可乐，加冰。”
服务员记了下来，前往前台下单去了。
夏天问：“你喜欢喝可乐？”
方文杰说：“还好，之前我跟郭仁忠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喝可乐，加冰，就当是纪念的一种方式好了。”
夏天说：“嗯，你们进行采访多少天了？”
方文杰闭上了眼睛，努力地想了想，数了数，然后睁开眼睛，说：“六天，三个地方，采访了一个自由搏击手和一个出租车司机，后来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摇滚歌手——哦，对，就是刘德伟送回家的那个。”
夏天说：“那这次出行，你觉得怎么样，还好吗？”
方文杰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怎么样，但连续几天都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其实也挺好，而且遇到的人也都不错。”说完，他想了想，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挠了一下头发，傻笑着说：“明明我是来采访你的，怎么感觉像是你在采访我一样？”
夏天说：“这样其实也不错，我之前本科毕业就想去当记者的，但是后来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才读了研。”
方文杰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好了，之前每次采访都是事先提问被采访者和郭忠仁的关系，所以这一次我也会问同样的问题，你不介意吧？”
夏天想了一下，像是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这时候服务员把咖啡和可乐端了过来，方文杰把咖啡给夏天挪了过去，然后把吸管移到一边，就着杯口喝了一口可乐。
夏天先是说了声“谢谢”，然后补充说：“如果说我是他的第三者呢，也就是小三？”
方文杰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喝了口可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这只是你们的一种选择而已，不怎么样啊。”
夏天说：“其实这次如果是他来，也不是来采访我的，之前他给我打过电话，说是他跟编辑商量着要规划一条路线采访一些不同的人，会经过我这里，然后过来陪陪我。我只是希望他陪陪我而已。可是我连他的葬礼都没有参加，或者说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没有人通知我，也许我只是他藏在心里的小秘密而已，我连他的遗体都没看到过，我能想象到的就是他曾经给我的拥抱，现在所有的温暖都没有了。”
方文杰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递给她纸巾，但看着她憔悴的脸，估计她前些天已经哭过了，这一次没有再流眼泪。
这时荞麦的分享会结束了，很多人拥进了咖啡厅，很是吵闹。荞麦被安排在他们座位旁边进行分享会的最后一个环节——媒体采访。方文杰深知自己的这次采访不会有什么意义。
夏天说：“抱歉，我说了这些，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我这几天心情不是特别好。”
方文杰说：“没关系，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现在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出去逛一下吧，或者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带你去？”
夏天说：“我们先出去吧，随便走走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