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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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9月1日，我成了镇中心小学一年级的新同学。当时，招生的年龄是七岁以上儿童，而我只有六岁半。

开学前一天，我爸收粮食，从小学门口经过。看着张贴在小学院墙上的预招生名单，我爸一下急了：他匆匆回家换了衣服，扯着我的手往学校奔。他边跑边说：“快去学校，人家学生都招够了，明天就开学哩。你妈在坐月子，管不了你，你去学校上学吧。”还反复叮嘱：“去了学校，老师问你会写字吗？你就说会。”我说：“可是，我只会写数字1到1o呀。”

到了学校，接待我们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老师。老师很和气，耐心地给我爸解释说：“国家教育部规定，满了七岁才能上一年级。你们这个孩子，年龄不够呀！”

“老师，你就收下她吧。你帮帮忙。她虽然不到七岁，可是已经会认很多字，会写字了。“

“娃太小，怕跟不上。明年九月再上吧。“老师笑眯眯地说。

“主要是她妈最近在坐月子，家里也没人管她……”

老师看我爸说得真诚，想让我上学的心情又很迫切，最后还是松了口：“那行吧，我给你们登记一哈。”

老师摸了摸我的头，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沙小玉。”

老师飞快地在登记表上写字，我爸忙纠正：“不是这个晓字，是大小的小。”

“没关系，这个晓字，意义更好。“

于是，我就从“沙小玉”成为了“沙晓玉”。

可能真的是比别的同学小的缘故，我写字总是很慢。我的同桌已经写完一篇了，我才写了半篇。每次老师让“开火车”，其实就是在卡片上随机写上加减算式，让同学们算。到了我跟前，就卡壳了。急得前、后排的同学小声抢着告诉我答案，我好窘。

虽然我写字慢，也被女老师多次笑话。可是，我的成绩还挺好。期中考试是班上第六名，到了期末就是第三名了。

开家长会，我妈说要带弟弟她不去，让我婆给我去开。老师表扬了我，还给我颁了大奖状，我开心极了。回到家，有邻居在我家串门。他们都夸我，说：“沙家要出状元哩！”。拿过奖状抢着看，还问我，上面写的啥？是三好学生吗？我说：“写的是沙晓玉被评为文化突击手”。

他们就问：“啥叫突击手？”

“老师说了，就是进步飞快的学生。”

后来，可是应了这句话，我的成绩越来越好，从没有跌出过班级前三名。上三年级的时候，全镇的小学期中试联考竞赛，我的语文、数学成绩，均是全镇第一名。

班主任朱老师多次在班上表扬我，让别的同学向我学习。

他说：“你们能不能认真一点？向人家沙晓玉学学，你们没事了把人家的作业本借过来瞅瞅，看看人家的字，写得多整齐，卷面多干净！”

“你们嚎啥？能不能安静点？你们看看人家沙晓玉，多文静。只有静的人，才会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咋不向人家学学？”

“人家沙晓玉的作文，我看了就是赏心悦目。再看看你们的，字写得狗爬样，还狗屁不通。气死我哩。”

……

下了课，同学们这个推推我，那个推推我。说：“哎呀，我现朱老师疯了，天天都讲你看人家沙晓玉怎么怎么……”

“就是，就是。沙晓玉是老师的宝，我们都是草。哈哈！”

总体来说，我是一个文静、内向且自卑的孩子。虽然我的成绩很好，班上也有不少孩子愿意找我玩，可是，我还是很自卑。下了课，他们会好奇问我：“老师让我们向你学习，你介绍介绍你的学习经验呗。你是咋学习的？”

我想了半天，说：“真没什么好办法。我就是听老师的话，上课认真听讲，下课按时完成作业。就这样！”

“咦，那我也这样，咋考不了第一名？！”

“还是留了后手，不愿意告诉我们呗！”

……

他们七嘴八舌的，我也就无奈摇了摇头。说真的，我真没有觉得把字写整齐、考高分是什么难事。

相反，我的内心有一种深深的自卑：班里有的同学性格很活泼，他们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而我见了人一说话就紧张得要命；有的同学，歌唱的好，舞跳的好，在台上落落大方，而我只参加过班里的大合唱；有的同学，总是穿着漂漂亮亮的新衣服，有好看的头饰、小裙裙。而我，永远都是穿大姑家两个女儿穿剩下的衣服，衣服上老有洗不干净的污渍；有的同学，在下雨天，总有妈妈来接。而有，只有次次冲进雨雾里……

我是内向的，同时也是敏感的。我对同学们一概友善和气，维护着自己好学生的形象。就是被老师批评了、被同学欺负了，也不辩解，独自在没人处掉眼泪。不管是班上要好的女同学，还是村上的小伙伴，我也不会向他们讲述我的心事、烦恼。我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独来独往。

我爸除了一年级的第一天早晨，用自行车把我送到学校外，整个小学阶段就再也没有接送过我了。我就每天自己上学、放学回家，因为我妈说，她要管我弟，没工夫。

好在，那个时侯的小孩，基本都是自己走路上学，没几个家长接送的。家长叮嘱几句：“路上慢点，过马路先瞅两边，没车了再过。”然后，他们就背上书包，自己上学去了。

一、二年级还好吧，作业不是太多。那时侯回家写的作业，叫“家庭作业”。老师，要求同学们要在作业本的封面上醒目地写上“课堂作业”、“家庭作业”的字样，并且要求不允许混用。

可是，到了三年级，作业一下就多了。我们那个语文老师姓候，叫候明星。是我们临村“侯寨村”的人，三十多岁，胖胖的。他每天的家庭作业布置的特别多，他喜欢让我们把每天学习的生字、词语、课文中心思想、写作特点，反复抄写。他的口头禅是：“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所以抄书抄到十点、十一点多，是常事。小孩子的瞌睡多，有的同学头天晚上写困了就睡，第二日早晨爬起来再写。但没有不写的，因为这个老师特别厉害：写不完作业的同学，让他第二天上讲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二指宽的竹尺子打手心。打不哭你，不让你下来。而且在当天下午，放学前必须抄完。抄不完，就加倍。

有一天下午，最后一堂课是数学。下课铃响了，我们欢呼雀跃，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正当我们要走的当口，班长杨敏急急忙忙折返了回来，在教室门口大声喊：“哎，快跑呀。我看见对面楼上，侯明星下楼梯，好像朝这边来了。快跑！”

同学们猛地一激灵：对呀，今天没有语文课，侯老师还没布置作业。大家立马撒开腿就跑，副班长还一个劲地催促动作慢的同学，“快点，快点，锁门了……”

第二天早读，正当同学们喜不自胜夸班长英明，昨天跑得快时，侯老师慢悠悠地迈进了教室，开始向始作俑者杨敏难：“杨敏，站到讲台上来反思。你还是个班干部，哼！手抬起来。”

“叭叭叭…”几记清脆的竹板，狠狠打在了班长的手上，班长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后来，我们才知道，是班里数学老师的儿子黄升，告诉了他的妈妈。这个傻孩子，抑制不住狂喜，一回家就眉飞色舞地讲了大家鸟兽散的盛况，跺着脚地笑。结果，第二天上班途中，数学老师又极负责任地告诉了侯老师，才有了班长的“竹板之灾“。

然后，我们的黄升同学，就荣幸地得了一个全班同学共同给他取的更好听的名字：“叛徒”。而且，这个好听的名字，一直伴随着他到小学毕业。

不晓得，我们的数学老师吴老师知道这事不？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