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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扑到自己怀中连抽噎都不敢的、自己的孩子,心惊肉跳的母亲赶紧将他抱起。(后面被和谐了好长一段吗?)

那么那个自己作为暂时唯一依靠的孩子,他挨了那么多刀,只怕没气了吧。

关键时候糊涂的柏柏尔聪明女人抹去自家孩子脸上吓人的血珠,小心翼翼地探头,守在帐篷门口的两个卫兵也被刚刚进来的二王子颛渠阅南带走,如果那个无法无天的汉子动了杀心,那两个瘦弱的卫兵一定不会留下囫囵尸。

蕞音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他相信真相一定鲜血淋漓,搞不好今天进来的疯子也出于左谷蠡王的暗示,如果没有一份纵容,这个混不吝的暴躁狂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帐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是草鞋踢踏踢踏扬起了尘土的声音,来的是三个萨满,这些兼职巫医的稀客之中,曾经表示主动站在阿提拉这一边的鲶鱼脸赫然在列。

“哎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头前进来的年迈些的萨满皱着眉头,用脏兮兮的手虚按,不敢碰那血泊之中的小小人形。

不儿罕合勒敦则更直接,他从旁边取来不便宜的草席,小心翼翼地拿过架子上半温的开水,对着草席一浇,再拿过屋子里最干净的、用来换洗新生胎儿的裹布,从节杖上取下止血的草药,涂在裹布上头,又把裹布平铺在草席上。

“来,抬起他,轻拿轻放!”当这个中年人以近乎号令的情势话的时候,那些同僚斜眼看着他,在左谷蠡王没有明确命令的情况下,这些地位天然却并非不可取代的“神职人员”不愿意贸然站队。谁都知道大王家的老二颛渠阅南是个睚眦必报的暴力狂,谁愿意惹上这头凶兽呢?

“不如把大萨满叫过来,有主人家撑腰,咱们说起话来也有底气。”那个年老的说。

“老大人恐怕连小跑都费劲,这个年纪了,有些事情我们还要把他推在前面么?”不儿罕合勒敦一瞪眼睛,配合丑陋的面容,倒也有几分威势。

他穿着破旧的藏青色祭祀袍,因为年久日深又不曾浆洗的缘故,倒显得比其他人颜色更深些,他用麻穗散乱地扎着头,形成装饰形的脏块箍,已经和油腻腻的头黏合在一起。

“我身上脏,你们一前一后,抬着孩子。要是那老二有什么话,尽管找我来说!”他拍拍一点也不壮实的兇脯,接过了责任。几人看他一眼,没有争竞,也就用草席卷起被裹布紧紧黏裹的孩子,冲向萨满们储藏草药的别室。

“着急着急了!水开了刀子划死人了!”一路上,负责开路的不儿罕合勒敦大呼小叫着,看着几个萨满急急忙忙的样子,尽管不合规矩的穿越了步兵的营地,却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上来阻拦。

步兵营地里最高的长官就是千人长,匈人的步兵普遍是后娘养的,甚至有个百人长亲自引路,并恭敬地说出一条让几个萨满心里一惊的消息:

大萨满早就在帐篷里等候。看着这些在午后阴沉的天幕下甩出一道黑色的剪影,不儿罕合勒敦为了通行方便,高举着羊骨做成的仪式法杖,那些低阶的军官看了就只能在权势面前让路。

但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土腥气的汤汁..带着腥咸的海风,从王帐之侧悠悠荡荡地渺散在闷沉的空气里。

“大...萨满?”风风火火的不儿罕合勒敦掀开帐篷,却就此呆住,帐篷里头,十多个巧手的北方蛮子血统的蛮子女奴脸上涂着油彩,一刻不停地在舂口中捣药,架子高高抬起的炉子里烧着从北方海岸那些凯尔特人的信仰里那些钟爱改造自然的德鲁伊们送来的奇特植物,而柴堆旁边煮着没有任何佐料的一块乳白色长了毛的山羊皮一样的植物的根。

那是北方列岛上康沃尔人的“血酒”酿成法,不儿罕合勒敦知道,因为他常常去翻大萨满那些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笔记,半猜半蒙地拓展着不必要的知识,有时候甚至被同僚举报剽窃,但年迈的大萨满从不追究。

有时候不儿罕合勒敦甚至怀疑这个总是弯腰走路的老爬虫是不是老眼昏花、面对面不识尊颜..否则为什么有些刚刚被部落头人送来学习的半大孩子向他恭恭敬敬行礼的时候老东西也只是眯着眼,全当看不见。

但今日,那个总是眯着眼的老人像是提早得到了消息,专门磨好了药,恭候光临。

“进来吧!”老人感慨了一句,却什么也没说。他或许在看着帐篷口的方向,看着一行四人将草席里卷着的小物件小心地放下来,在地面铺开,看着不儿罕合勒敦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把大萨满从外头淘来的珍贵药材一片片从炖锅上取出来。

剩下的几个萨满望了望在自己棉榻上一动不动、白色的丝如落雪的老萨满,踌躇一阵之后,才加入帮忙的行列。

裹布已经和血肉模糊的人形黏合在一块,就像用布包住的肉酱,血红一片,再也分不出彼此。那颛渠阅南的刀砍的又快又狠,非常有准头,最起码,在清理干净溅出来的血之前,不太可能看到这个孩子的生命状态。

甚至半路出家学习辨识百草的不儿罕合勒敦不认为面前的孩子还能活...但即便是死了,这也是大王的孩子,他们这些“医生”,有必要把尸体清理干净。

等到几个萨满用比微风拂过羊毛还轻的手去轻轻拭去孩子身上的血浆的时候,不儿罕合勒敦不安地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老人,觉得大萨满或许只是头脑僵化了,知道有人进帐反应慢了常人许多而已。但这个阅历深的老头于是将错就错,一举一动都显得慢了常人不止一拍,用沉默摆姿势的方式故作高深。

这样也就没有人敢跳出来公开叫板,大萨满的位置也就稳稳当当。

“老头子,你觉得这次我们会有麻烦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儿罕合勒敦仿佛感觉面前闭着眼闻着红果品饮料香味的老人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你觉得你站错了队,因此感到后悔?你觉得这个孩子还是太小了,没有势力又脆弱,除了那些笼罩在头顶上的重重光环...但那是我们加上去的,没有了我们的承认最小的世子就什么都不是。不是守灶之主也不是长生天的使者..就是个需要奶水喂养长大的、一点不够凶的绵羊。”

当那四不像的罗马饮品被老人俯仰之间慢慢饮尽的时候,不儿罕合勒敦仿佛看到了一股气,这气像他年幼时节为了学习萨满仪式为了过上为部落占卜吉凶侍奉贴近长生天脉搏的生活而在黎明到来之前,去到野树林里取露水,在那儿寂静地等待天明的时候,那吹走一切烦闷腥臊的清风就是这个样子的。

那些风就是“气”,就是长生天在熟睡时搏动有力的脉搏,是郁郁青草的唤醒之声,他每天都能在瞌睡中采到新鲜的露水,小心又敏捷地躲过丛林中食肉的大型动物,回到族里。

但自从成为正式的萨满以来,那些日子再也不见了。只有日复一日地竖起耳朵听着王帐那边的动静,以免站错了队,受到鱼池之殃。

大王的孩子们一个个分到了马场,在北方大肆伐木,因为大王许诺:要把海的那边海上民族的土地分给他们。

....“看来我真的迷失了。”不儿罕合勒敦闪过数个念头,想到了那些大王的儿子们各自飞扬跋扈的面孔,也想到了整日里担惊受怕却佯装无事的自己,“我的身体和我的心一样,爬满了名为忧愁的蛆虫,散布着臭味,所以长生天不愿意给我任何启示,而任由这颗误入歧途的心一点点迷失。”

“是的,但你的胸腔之中还有气流。是像我一样的气,是萨满的气节,是不曾屈服的韧劲,草原上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主人,如今的挛提氏的子孙,都已经不再是大单于,甚至再过些日子,我们连长生天都信仰都要废弃。”

老人没有起身,反倒气若游丝,不儿罕合勒敦知道,这是老头子故弄玄虚,他喜欢像轻轻吹口哨那样说话,像竹林里的报春鸟一样在早春时节期待又畏惧地呼朋引伴,而只有认真的聆听者,才有资格听清楚这个老萨满的每个音,得到智慧的启迪。

“当年这个孩子被大王定为长生天使者的时候,我残忍地答应了,因为我知道匈人需要一个坚定的信念,就像我们祖先一样,血脉不再是简单的纽带..而是我们像狼一样严密残酷的一家一户到万家万户的组成,我们需要一个铁腕的领袖,否则匈奴只会是一盘散沙。”

“当我们在正面不可能把四股人马捏合在一起的时候..”

“等等,老头子!”不儿罕合勒敦以一个堪称大逆不道的方式打断了老人的絮叨,这个汉子指着被几个同僚围在中间的阿提拉:“这个孩子已经没气了!”

那几个比他年长的萨满手都在抖,因为不再能解释清楚到底是世子在他们这儿药石无效死的、还是当场被他的兄长砍死,裁定权在左谷蠡王手里。

“既然是天命之子,他的气当然与别人不同。不尔罕!你又在犯一样的错误,我们本就是像长生天学习的学生,如果把眼睛过多的留恋于俗世的权位,你会失去与神交流的机会。”

老人的声音终于严厉起来,他一拍手,那些听不懂匈人语言的凯尔特奴隶们就纷纷起身,喧宾夺主式的挤开了几个萨满,女奴穿针引线男奴包上睡莲的长茎叶,将睡熟的孩子死死的包围在露水丛中,直到小小人儿再也看不见。

“山药、水仙子、白鲜、苦艾、牛黄、黏疤草..老头子,我翻过你的笔记,世子大量失血,光是促进伤口愈合,人就能没事了?何况....”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哭腔:“人刚刚可是没气了!”

“死了?”老人一声冷笑,“什么样的刀才能从长生天手里夺走他孩子的命呢?是万神殿朱庇特的御赐宝刃?还是连神殿都被罗马人践踏过一遭的希伯来人的信仰?”

当老人在女奴的服侍下站起来不再佝偻着腰的时候,不儿罕合勒敦才现老萨满其实比自己更高更伟岸,“不尔罕,如果你要做一个始终过问俗世的萨满,那么你这儿蕴藏的勇气远远不够!相比于君主,你同样需要一份披荆斩棘的意志,一份死不回头的执着!”

老人拍拍被裹成东方粽子也似的孩子,欣赏着四年前自己一手烘焙的艺术品:“我何曾治疗这个孩子?不过是他那里的一股气不曾消散,那是长生天注入他命魂里的意志,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能带走,不可转移。”

“他的吐息就是万物的呼吸,他将决定这片土地上每个人的生死...包括走兽与飞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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