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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烟道:“茉枝收着,不知收放哪儿了。”
没扔就是好事,皇帝含笑道:“那就先收着,等到要过年时,朕和你一起把它裱挂在幽兰轩里。”
略顿了顿,皇帝又为自己过去的失言找补,“朕从前说话不大中听,其实舅兄的书画是很好的。”
慕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帝口中的“舅兄”是在指谁。她看着皇帝,一时是哑口无言,唇微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垂下眼帘将杯中最后一点酒抿完了。
因为不喜欢醉酒后的头疼,不喜欢那种糊里糊涂、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酒杯空后,慕烟没有再添。
然而这一晚皇帝仍是扯她跌入了另一种醉酒似的混乱迷惘中,慕烟第一次被皇帝如此时痛恨入骨,后来一次次被纠缠到麻木。皇帝爱怎样便怎样罢,不过是一副骨肉皮囊,末了都是尘土下的白骨。
外面正落着雪,应是很冷的,可罗帐围拢的室内榻上温暖如春。融融的暖意似流入了人的身体里,叫人四肢酥软地如淌在春水中,春光如线,落花纷繁。
皇帝知她未醉,但因饮过酒,她双颊眼尾浮漾着薄红的春色,望他的眸光如倒映星子的夜河。波浪轻逐时,晶亮的星子颤颤地碎流而又聚拢,反反复复,漾荡成最为璀璨迷离的眸光。
皇帝深深地吻她,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醉与沉沦。他深深沉沦着,并不时看她,想知她眼里有没有她,是不是与他一般。
她似乎是正看着他,也似乎是没有,醉亮迷离的眸光令人沉迷,却也叫人看不清。
他轻轻地咬了下她的指尖,要她看到他。
她若无声息地轻笑了一声,指尖略向上,拢一拢他散着的长发,就没甚力气地垂了下去。
皇帝捞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做这世间与她最为亲密的人。
她与他如此相契,只是上苍叫他们生错了地方,叫他们遇见地这样晚,好在兜兜转转,他在最为气恼之时,也没有犯下最是致命的错误,他还能拥她在怀,而不是在漫长孤寂的岁月里,忆着自己年轻时曾被一宫女骗过,忆着她早已是一抔黄土。
在周守恩看来,圣上与实为前燕公主的姜采女,像是真好起来了。圣上似完全放下了曾经被刺杀的事,姜采女也似放下了仇恨,彼此心无芥蒂。
世人为圣上对姜采女的“疯魔”议论纷纷时,周守恩心中倒无多少波澜,只想这就开始说圣上“疯魔”,若姜采女的真正身份和曾刺杀的事泄露出去,世人还要如何说呢。
不管前朝后宫、平民百姓如何看待圣上对姜采女的专宠,周守恩个人内心是乐见如此的。
因他是御前近侍,每日都伺候在圣上身边,心境完全仰看圣意。圣上心情好,他就能陪着笑松口气,而若圣上心情不好,他就得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自从姜采女出现,圣心就与她紧紧相连。前几个月闹得最厉害时,无形中似有阴霾时刻笼罩在紫宸宫上方,哪似如今虽是凛寒冬日,但因圣上与姜采女和睦,紫宸宫暖似春天。
因着圣上那道震惊世人的御令,姜采女实则当面对着外界的明枪暗箭。但因圣上护着姜采女,外界的风雨落不到姜采女身上来,她似是需小心呵护的花,被圣上精心照顾着,圣上只许阳光雨露落在她身上,至于其他,圣上都替姜采女挡着。
原盼着其他妃嫔的家人在前朝出出力,能让圣上收回那道匪夷所思的御令,可敏妃尽量耐心苦等了许多时日,还是失望了。
圣心如铁,且与姜采女相关的这道御令,似乎已不只是宫闱内事,圣上与太后从前和睦的母子关系像笼罩着一层暗影,饶是敏妃在朝事上并不机敏,似也感觉到启朝的这个冬天并不平静。
敏妃当初入宫是因太后择选,这几年在宫中也一直倚仗太后庇护,以为圣上既孝顺太后,那么无论圣上对她有无宠爱,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对她都不会太差,她离皇后之位的距离,也要比仪妃、纯妃等近上许多。
可圣上近来对独孤氏、对太后的态度,让她感到害怕,她感觉自己的这番指望似在摇摇欲坠,回想初入宫时,竟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初入宫时,敏妃就怀着执掌凤印之志,以为自己的对手是如纯妃、仪妃这般家世显赫的妃嫔。
然而不想自己却与她们一同坐了几年冷板凳,斗也无甚可斗,她们纵斗破天,圣上也不会往她们宫中多走几遭,反叫自己落了把柄在别人手上,得不偿失。
忍等几年,没想到是一个小采女在死水般的后宫搅起了涟漪。原当只是个贱如草芥的角色,略动动手指就可除去,可每次想动手时,总有人或事绊住,到后来,她堂堂妃子,倒似是连采女的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得了。
也不知怎么就成这般了,也不知这姜采女怎就能将圣上惑成这般了。敏妃都快要信了外面的流言,信这姜烟雨真是什么花妖花精所变了。
第59章
因为实在无计可施而又坐立难安,敏妃情急之下,暗地里动起了歪门邪道的心思,想那姜采女既是来历可疑狐媚君心,那她借使巫蛊之术治她,不是正能扼其命脉。
敏妃不知自己身边有太后的“眼睛”,不知自己暗地里的这点小动作早已到了太后耳中。
太后知此事时,嗤之以鼻,笑对沉碧道:“若是做几只偶人就真能置人于死地,那哀家还成天操闲心做甚,跟她学着做就是了。”
敏妃是独孤氏旁支的庶女,当初圣上选纳后宫时,独孤家选出多名女子供太后择选,敏妃是其中出身相对最偏低的。
而当太后就选了敏妃伴侍君侧时,独孤氏族人也只是微微惊诧,并不觉事出反常,因敏妃虽是旁支庶女,但论容貌,确实是独孤氏适龄女子中最出挑的。
伴侍君侧,说到底也是以色侍人,容貌自是要越美越好。于是敏妃就成了独孤家入宫的女儿,独孤氏族人也盼着其如永宁郡王生母,成为出身独孤家的第二个皇后。
然却不知,太后当初选择敏妃是另有计较。
这世道,女子出嫁后终生便与夫君紧紧相连。是因如此,当年太后在知太祖皇帝有负于她后,因萧氏势盛于独孤氏,为不将已打拼来的一切拱手他人,为不成为独孤家的弃子,未一时意气用事,而为利益隐忍多年。
太后自是不会择选与她性情相似的独孤氏女儿给皇帝做妃子,不会给皇帝选一同气连枝的“贤内助”。
比之废帝的妃嫔、独孤氏的弃子,当然是大启皇后之位光芒万丈。太后既想将皇帝拉下皇位,自然不能给自己找一个与皇帝同心同德又颇多手段的难缠对手,同时令独孤氏势力分崩。
遂就选了敏妃,因她空有容貌而心智平平。敏妃这几年在后宫的表现也就如太后所料,成不了事,空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性情,实则手段幼稚、胆气怯弱、心智空空,如今忧急不安到这等地步,也就会扎几个偶人而已。
但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太后也能理解如今后宫中如敏妃等人的不安。毕竟皇帝确实是为姜采女,“疯魔”地不大像话了。
这也有几分出乎她的意料,虽知皇帝对姜采女是有几分偏执,知他反应不会平平,但也没想到他会陡然行事激烈到这地步。
不过正好,皇帝这样激进,倒是能帮她更快地逼得独孤氏族内能拧成一条心,逼得那些三心二意的人,妄想脚踩两条船的人,都得与她一心。
想着皇帝,太后又想起了皇帝的生父萧胤,那个她少女时曾真心相待的人。
她是自小就有凌云之志,但她少女时对萧胤的钟情没有半分作假。在初见萧胤时,她就觉得他们是一类人,同样心怀大志,欲乘风凌云,睥睨天下。
除心志外,在情意上她也以为她与萧胤是两心相印。毕竟如他那样身份的人,身边应早是艳妾美婢环绕,可与她成亲以来,他一直只有她一个妻子。
她在世人称颂的恩爱美满中活了多年后,才因一次偶然的机会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