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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识海,将离的往事前尘】

将离坐在御座上,晨光落进殿里,老头子们又在苦大仇深地禀告城外闹“瘟疫”之事。不过有什么瘟疫能一夜之间将大活人啃成森森白骨,多是出了什么食人的魔怪,只是谁也不敢提,只说是“瘟疫”。

昨晚睡得太晚,一大清早就听他们明知故问,实在烦心得很。将离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托着下巴道:“既是‘瘟疫’就让太医们想想办法,朕又不是大夫,禀告朕有何用?”

几位老顽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右相一咬牙道:“陛下,只怕这瘟疫没那么简单,商队不敢走商,百姓不敢出城,已是人心惶惶。市井中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他小心翼翼地看下御座上的将离半睁半闭的眼,心一横道:“说是宫内有人以活人来祭祀妖魔,是犯了天谴!”

不愧是三朝元老懂得惜命,才不搞什么蠢不啦叽的以死进谏,把什么事情都推到莫名其妙的人身上,她总不能狂性大发去屠城。

将离淡淡地道:“人牲祭祀是至孝,从没听说过孝顺祖宗还被天谴的。流言猛于虎,竟能撼动朝堂,此事休要再提了,否则按照律法传播流言的罪名,右相可是要掌嘴的啊。”

众官面面相觑,右相摸了摸自己这把胡子,心里叹气,罢了,也到辞官的年纪了,还是准备告老还乡吧,这个女皇大约也没什么救了。他心里如何想,将离大约也摸个七八分,什么妖帝,什么祸水,背后嚼舌根的多了,可谁也不能奈何她半分。

退朝后将离抱着绣了白梨花的枕头去朝麟轩,整座朝麟轩的门窗上贴满了咒符,外头是青天白日,一进院门却是昏沉如雾霭般,院内的人工湖占了几乎大半的地方,湖水是诡异的血红色,一具晶莹剔透的冰棺摆在湖中心按照阴阳五行画的阵图上。冰棺里睡着的人,半边以生出了血肉,半边却是森森白骨。

将离吧枕头放在冰棺旁的小褥子上疲惫地依偎着棺材里的人躺下去,从侧面上,杜蘅像是安详地深眠。她年幼时,杜蘅就喜欢睡在她的床上,明明没有实体,也根本感觉得不到温度,她却总靠着他睡。就像将离现在这样隔着冰靠着他,冰得刺骨却没有办法离开他分毫。

“杜蘅,我能不能把他们全杀了?怎么会天谴?不过是死些贱民而已,跟你比来能怎么样?”将离喃喃道,“还有半年你就可以回来了……你就可以不生气了吧?我真的没有讨厌帝姐,谁叫你喜欢她?嗯,太碍眼了……”

女帝的寝殿两年来从没等到过它的主人,每日将离就睡在这冰棺旁,等她睡着了,郑鲲才能靠近为她裹上棉被。白寒露蹲在棺盖上,看着将离熟睡时紧紧握住的双拳,再看看棺材里那半边皎洁的脸,摸了摸眉骨,是美人都是祸水。

可是俩祸水凑在一起,就说不上谁祸害谁了。

“我要进入她的识海。”

老龟精很是紧张,“上仙要做什么?”

白寒露把手指竖在唇边,诡秘一笑,“看戏。”

天上有座司命宫撰写凡人的一生,开什么花结什么果,无法脱离三界之人皆是纸上的一出戏。识海并不是海,每个人的意识形态是不同的,最浅显易懂的便是记忆,可在最隐秘的地方都有座关着秘密或猛兽的牢笼。

白寒露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漆黑一片又空旷的地方,丧失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微微吃惊,这是他见过的做荒芜的识海,如果这也能叫识海的话。

“公子,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游儿沉默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气急败坏地指着他的鼻子吼,“哦哦,你又念错咒语了是不是?!”这是什么鬼地方,吓死他了!

“你害怕?”白寒露看他一眼,“狐狸都像你这么胆小吗?”

“谁说小爷怕了?是你们狼族中十个里就有一个笨蛋加呆瓜!”

主仆二人正在不紧不慢地掐架,突然一个小石子骨碌碌地滚过来,滚到游儿脚下。他“哇哦”怪叫一声,四爪并用抱紧他刚骂完笨蛋加呆瓜的公子,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谁扔的?出来!”

白寒露盯着小石子滚来的角落,“……将离?”

不多会儿,他看向的那个角落里亮起来,是个大约六七岁的孩子,穿着淡薄的翠色春衣,墨黑色的头发好似瀑布般披满了她的脊背,却依旧看上去薄得可怜。只是祖母绿的眼睛那么亮,装满了星辰。

“一只是狐狸,一只是狼,你们两只妖怪怎么进来的?”小将离仰着头,忧心忡忡,“门口那只会喷火的麒麟怎么会放你们进来?”

会喷火的麒麟压根是没有的,那是将离自己识海中臆想的保护神。

“这是哪里?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小将离伸手指挠了挠脸,不太好意思似的,“我呀,一直在这里啊,父妃在里面睡觉,吩咐我在这里守门。”小孩的身后出现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不知过了多少年月门上的兽头铜环已锈迹斑斑。将离端正地坐在门口,“父妃在睡觉,谁都不许进。”

这扇门内锁着的是她最不愿回忆的往事,那门内永远都不会有人推门出来,她年幼的自己一直守在这里,孤独地一直守着这座牢笼,不许人看见。

白寒露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草编的蝴蝶,翠色翅膀,颤巍巍的长须栩栩如生,他把蝴蝶放在小将离膝盖上,“这个,喜欢吗?”

小将离拿起草编蝴蝶睁大眼睛,惊喜地道:“这是蝴蝶?!我在画上见过的!有很多花的地方才会存在的呀。”

“送给你。”

小将离的目色陡然冷淡下来,把草编蝴蝶扔在地上,“你怎么会那么好心,是下毒了吧?我不要!”

红狐狸奇怪地瞅着自家公子,他编的蝴蝶蚂蚱从不舍得送人的。这小孩也未免太不识好歹了。游儿从白寒露身上跳下去正要去捡,草编蝴蝶却拍拍翅膀飞起来,翠色欲滴的翅膀洒着银色的鳞粉向远处飞去。小将离愣了愣,立刻提起裙摆追上去。

朱红的大门前,游儿挠了挠脑袋,“一只蝴蝶就哄走了。”

“因为将离不是贪心的孩子。”

“公子又知道了啊。”游儿怪笑着,“公子你对别人蛮好的嘛,为什么只对你师弟冷着脸?”

为什么?这还用问?

白寒露单手叉腰,“因为他讨厌!”

游儿嘁了一声,人家清明公子和蔼温柔得很,哪里讨厌了?面前朱红的门开了,风卷着细沙吹出来,白寒露的银发像雪般被突如其来的风吹散开,一股子陈旧腐败的霉味扑面而来。

“欸欸欸欸欸??”游儿指着房梁跳脚,“那是个人吗?那是个男人吊在梁上吧?是要晾干留着冬天吃还是怎样啊?!”

一根白绫吊着个素衣的男人,肤白似雪长发如瀑,将离与他有八分相像。周围的景色一下子清晰起来,白寒露注意到寝殿内已是一片素缟之色,宫外的竟陵塔上僧人唱经超度的声音模糊不清地传来,两个内侍将男人放下来探了探鼻息,对身后的女官说:“洛主子已经随陛下去了,可以叫人来敛了。”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声音:“我替父妃洗脸梳头,你们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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