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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珰正要越窗而出,忽然想起一事,回身将侍剑身上衣衫扯得稀烂,裤子也扯将下来,裸了下身,将她尸身放在石破天的床上,拉过锦被盖上。次日长乐帮帮众发觉,定当她是力拒强暴,被石破天一怒击毙。这么一来,石破天数日不归,贝海石等只道他暂离避羞,一时也不会出外找寻。

她布置已毕,悄悄绕到大门外。过了一盏茶时分,石破天越墙出来,说道:“闷香拿到了。”丁珰道:“很好!”两人快步而行,来到河边,乘上小船。

丁珰执桨划了数里,弃船上岸,只见柳树下系着两匹马。丁珰道:“上马罢!”石破天赞道:“你真想得周到,连坐骑都早备下了。”丁珰脸上一红,嗔道:“甚么周到不周到?这是爷爷的马,我又不知道你急着想去搭救石庄主夫妇。”

石破天不明白她为甚么忽然生气,不敢多说,便即上马。两人驰到四更天时,到了横石镇外,下马入镇。

丁珰引着他来到镇上四海客栈门外,低声道:“石庄主夫妇和儿子睡在东厢第二间大房里。”石破天道:“他们三个睡在一房吗?可别让石庄主、石夫人惊觉了。”

丁珰道:“哼,做父母的怕儿子逃走,对雪山派没法子交代啊,睡在一房,以便日夜监视。他们只管顾着自己侠义英雄的面子,却不理会亲生儿子是死是活。这样的父母,天下倒是少有。”言语中大有愤愤不平之意。

石破天听她突然发起牢骚来,倒不知如何接口才是,低声问道:“那怎么办?”

丁珰道:“你把闷香点着了,塞在他们窗中,待闷香点完,石庄主夫妇都已昏迷,就推窗进内,悄悄将石中玉抱出来便是。你轻功好,翻墙进去,白师傅他们不会知觉的,我可不成,就在那边屋檐下等你。”石破天点头道:“那倒不难。陈香主他们将雪山派弟子迷倒擒获,使的便是这种闷香吗?”丁珰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贵帮的下三滥法宝,想必十分灵验,否则雪山群弟子也非泛泛之辈,怎能如此轻易的手到擒来?”又道:“不过你千万得小心了,不可发出半点声息。石庄主夫妇却又非雪山派弟子可比。”

石破天答应了,打火点燃了闷香,虽在空旷之处,只闻到点烟气,便已觉头昏脑胀。他微微一惊,问道:“这会熏死人吗?”丁珰道:“他们用这闷香去捉拿雪山弟子,不知有没熏死了人。”

石破天道:“那倒没有。好,你在这里等我。”走到墙边,轻轻一跃,逾垣而入,了无声息,找到东厢第二间房的窗子,侧耳听得房中三人呼吸匀净,好梦正酣,便伸舌头舐湿纸窗,轻轻挖个小孔,将点燃了的香头塞入孔中。

闷香燃得好快,过不多时便已燃尽。他倾听四下里并无人声,当下潜运内力轻推,窗扣便断,随即推开窗子,左手撑在窗槛上,轻轻翻进房中,借着院子中射进来的星月微光,见房中并列两炕,石清夫妇睡于北炕,石中玉睡于南炕,三人都睡着不动。

他踏上两步,忽觉一阵晕眩,知是吸进了闷香,忙屏住呼吸,将石中玉抱起,轻轻跃到窗外,翻墙而出。

丁珰守在墙外,低声赞道:“干净利落,天哥,你真能干。”又问:“咱们走得远些,别惊动了白师傅他们。”

石破天抱着石中玉,跟着她走出数十丈外。丁珰道:“你把自己里里外外的衣衫都脱了下来,和他对换了。袋里的东西也都换过。”石破天探手入怀,摸到大悲老人所赠的一盒木偶,又有两块铜牌,掏了出来,问道:“这……这个也交给他么?”丁珰道:“都交给他!你留在身上,万一给人见到,岂非露出了马脚?我在那边给你望风。”

石破天见丁珰走远,便混身上下脱个精光,换上石中玉的内衣内裤。再将自己的衣服给石中玉穿上,说道:“行啦,换好了!”

丁珰回过身来,说道:“石庄主、石夫人的两条性命,此后全在乎你装得像不像了。”石破天道:“是,我一定小心。”

丁珰从腰间解下水囊,将一皮囊清水都淋在石中玉头上,向他脸上凝视一会,这才转过头来,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铁盒,揭开盒盖,伸手指挖了半盒油膏,对石破天道:“仰起头来!”将油膏涂在他喉头,说道:“天亮之前,便抹去了药膏,免得给人瞧破。明天会有些痛,这可委屈你啦。”石破天道:“不打紧!”只见石中玉身子略略一动,似将醒转,忙道:“叮叮当当,我……我去啦。”丁珰道:“快去,快去!”

石破天举步向客栈走去,走出数丈,一回头,只见石中玉已坐起身来,似在和丁珰低声说话,忽听得丁珰格的一笑,声音虽轻,却充满了欢畅之意。石破天突然之间感到一阵剧烈的难过,隐隐觉得:从今而后,再也不能和丁珰在一起了。

他略一踟蹰,随即跃入客栈,推窗进房。房中闷香气息尚浓,他凝住呼吸开了窗子,让冷风吹入,只听远处马蹄声响起,知是丁珰和石中玉并骑而去,心想:“他们到哪里去了?叮叮当当这可真的开心了罢?我这般笨嘴笨舌,跟她在一起,原是常常惹她生气。”

在窗前悄立良久,喉头渐渐痛了起来,当即钻入被窝。

丁珰所敷的药膏果然灵验,过不到小半个时辰,石破天喉头已十分疼痛,伸手摸去,触手犹似火烧,肿得便如生了个大瘤。他挨到天色微明,将喉头药膏都擦在被上,然后将被子倒转来盖在身上,以防给人发觉药膏,然后呻吟了起来,那是丁珰教他的计策,好令石清夫妇关注他的喉痛,纵然觉察到头晕,怀疑或曾中过闷香,也不会去分心查究。

他呻吟了片刻,石清便已听到,问道:“怎么啦?”语意之中,颇有恼意。闵柔翻身坐起,道:“玉儿,身子不舒服么?”不等石破天回答,便即披衣过来探看,一眼见到他双颊如火,颈中更肿起了一大块,不由得慌了手脚,叫道:“师哥,师哥,你……你来看!”

石清听得妻子叫声之中充满了惊惶,当即跃起,纵到儿子炕前,见到他颈中红肿得甚是厉害,心下也有些发慌,说道:“这多半是初起的痈疽,及早医治,当无大害。”问石破天道:“痛得怎样?”

石破天呻吟了几声,不敢开口说话,心想:“我为了救你们,才假装生这大疮。你们这等关心,可见石中玉虽然做了许多坏事,你们还是十分爱他。可就没一人爱我。”心中一酸,不由得目中含泪。

石清、闵柔见他几乎要哭了出来,只道他痛得厉害,更是慌乱。石清道:“我去找个医生来瞧瞧。”闵柔道:“这小镇上怕没好医生,咱们回镇江去请贝大夫瞧瞧,好不好?”石清摇头道:“不!没的既让白万剑他们起疑,又让贝海石更多一番轻贱。”他知贝海石对他儿子十分不满,说不定会乘机用药,加害于他,当即快步走了出去。

闵柔斟了碗热汤来给石破天喝。这毒药药性甚是厉害,丁珰又给他搽得极多,咽喉内外齐肿,连汤水都不易下咽。闵柔更是惊慌。

不久石清陪了个六十多岁的大夫进来。那大夫看看石破天的喉头,又搭了他双手腕脉,连连摇头,说道:“医书云:痈发有六不可治,咽喉之处,药食难进,此不可治之一也。这位世兄脉洪弦数,乃阳盛而阴滞之象。气,阳也,血,阴也,血行脉内,气行脉外,气得邪而郁,津液稠粘,积久渗入脉中,血为之浊……”他还在滔滔不绝的说下去,石清插口道:“先生,小儿之痈,尚属初起,以药散之,谅无不可。”那大夫摇头摆脑的道:“总算这位世兄命大,这大痈在横石镇上发作出来,遇上了我,性命是无碍的,只不过想要在数日之内消肿复原,却也不易。”

石清、闵柔听得性命无碍,都放了心,忙请大夫开方。那大夫沉吟良久,开了张药方,用的是芍药、大黄、当归、桔梗、防风、薄荷、芒硝、金银花、黄耆、赤茯苓几味药物。

石清粗通药性,见这些药物都是消肿、化脓、消毒之物,倒是对症,便道:“高明,高明!”送了二两银子诊金,将大夫送了出去,亲去药铺赎药。

待得将药赎来,雪山派诸人都已得知。白万剑生怕石清夫妇闹甚么玄虚,想法子搭救儿子,假意到房中探病,实则是察看真相,待见石破天咽喉处的确肿得厉害,闵柔惊惶之态绝非虚假,白万剑心下暗暗得意:“你这奸猾小子好事多为,到得凌霄城后一刀将你杀了,倒便宜了你,原是要你多受些折磨。这叫做冥冥之中,自有报应。”但当着石清夫妇的面,也不便现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反对闵柔安慰了几句,退出房去。

石清瞧着妻子煎好了药,服侍儿子一口一口的喝了,说道:“我已在外面套好了大车。中玉,男子汉大丈夫,可得硬朗些,一点儿小病,别耽误了人家大事。咱们走罢。”

闵柔踌躇道:“孩子病得这么厉害,要他硬挺着上路,只怕……只怕病势转剧。”石清道:“善恶二使正赴凌霄城送邀客铜牌,白师兄非及时赶到不可。要是威德先生和他们动手之时咱们不能出手相助,那更加对不起人家了。”闵柔点头道:“是!”当下帮着石破天穿好了衣衫,扶他走出客栈。

她明白丈夫的打算,以石清的为人,决不肯带同儿子偷偷溜走。侠客岛善恶二使上凌霄城送牌,白自在性情暴躁无比,一向自尊自大,决不会轻易便接下铜牌,势必和张三、李四恶斗一场。石清是要及时赶到,全力相助雪山派,倘若不幸战死,那是武林中人的常事,石家三人全都送命在凌霄城中,儿子的污名也就洗刷干净了。但若竟尔取胜,合雪山派和玄素庄之力打败了张三、李四,儿子将功赎罪,白自在总不能再下手杀他。

闵柔在长乐帮总舵中亲眼见到张三、李四二人的武功,动起手来自是胜少败多,然而血肉之躯,武功再高,总也难免有疏忽失手之时,一线机会总是有的,与其每日里提心吊胆,郁郁不乐,不如去死战一场,图个侥幸。他夫妇二人心意相通,石清一说要将儿子送上凌霄城去,闵柔便已揣摸到了他的用意。她虽爱怜儿子,终究是武林中成名的侠女,思前想后,毕竟还是丈夫的主意最高,是以一直没加反对。

白万剑见石清夫妇不顾儿子身染恶疾,竟逼着他赶路,心下也不禁钦佩。

横石镇上那大夫毫不高明,将石破天颈中的红肿当作了痈疽,但这么一来,却使石清夫妇丝毫不起疑心。白万剑等人自然更加瞧不出来。石破天与石中玉相貌本像,穿上了石中玉一身华丽的衣饰,宛然便是个翩翩公子。他躺在大车之中,一言不发。他不善作伪,沿途露出的破绽本来着实不少,只是石清夫妇与儿子分别已久,他的举止习惯原本如何,二人毫不知情,石破天破绽虽多,但只要不开口说话,他二人纵然精明,却也瞧不出来。

一行人加紧赶路,唯恐给张三、李四走在头里,凌霄城中众人遇到凶险,是以路上毫不敢耽搁。到得湖南境内,石破天喉肿已消,弃车骑马,却仍是哑哑的说不出话来。石清陪了他去瞧了几次医生,诊不出半点端倪,不免平添了几分烦恼,教闵柔多滴无数眼泪。

不一日,已到得西域境内。雪山弟子熟悉路径,尽抄小路行走,料想张三、李四脚程虽快,不知这些小路,势必难以赶在前头。但石清夫妇想着见到威德先生之时,倘若他大发雷霆,立时要将石中玉杀了,而张三、李四决无如此凑巧的恰好赶到,那可就十分难处,真当是早到也不好,迟到也不好。夫妻二人暗中商量了几次,苦无善法,惟有一则听天由命,二则相机行事了。

又行数日,众人向一条山岭上行去,走了两日,地势越来越高。这日午间,众人到了一排大木屋中。白万剑询问屋中看守之人,得知近日并无生面人到凌霄城来,登时大为宽心,当晚众人在木屋中宿了一宵,次日一早,将马匹留在大木屋中,步行上山。此去向西,山势陡峭,已无法乘马。几名雪山弟子在前领路,一路攀山越岭而上。只行得一个多时辰,已是满地皆雪。一群人展开轻功,在雪径中攀援而上。

石破天跟在父母身后,既不超前,亦不落后。石清和闵柔见他脚程甚健,气息悠长,均想:“这孩子内力修为,大是不弱,倒不在我夫妇之下。”想到不久便要见到白自在,却又担起心来。

行到傍晚,只见前面一座山峰冲天而起,峰顶建着数百间府屋,屋外围以一道白墙。

白万剑道:“石庄主,这就是凌霄城了。僻处穷乡,一切俱甚粗简。”石清赞道:“雄踞绝顶,俯视群山,‘凌霄’两字,果然名副其实。”眼见山腰里云雾霭霭上升,渐渐将凌霄城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云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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