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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雷姆皮斯答道,“这个协会是我们创立的,目的是促进我们这个层次的年轻人的兴趣,首先是加强我们之间的社交活动。如您同意的话,科尔布先生,我们现在就动身。”

埃米尔不好意思地悄悄向他的朋友打听,应邀的姑娘们在什么地方。他得知,他们似乎也希望在树林中同姑娘们见面。

年轻人在灿烂的阳光下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徒步远足。一路上,弗朗茨热情赞美自己的家乡,这引起埃米尔的注意,他在信中从来不是这样认为的。

“是的,我们的格尔拜森!”朋友称赞地说,“我在信中写的,不是我的真实感受,我们的家乡和此地是两样的!难道我们那儿就没有漂亮的姑娘!”

对此,埃米尔·科尔布有点出于偏心地表示赞同。他坦率地说,同格尔拜森比起来,莱希施德滕稍稍大一些,稍稍漂亮一些。一些到过格尔拜森的年轻人也都有同感,不一会,每个人都开始赞美他们的城市,生活是那样的无忧无虑,而绝不像在这里,人们就像是被困在笼子里似的。旁边几个在莱希施德滕土生土长的年轻人也认为他们说得有道理,便跟着一起咒骂起自己的家乡来。这些年轻人的童年都是苦难的,漫无目的地热爱自由。他们抽他们的烟,扶一扶立领,装出富有男子气和野性的模样。埃米尔·科尔布很快适应了这种气氛,因为在他出来之前已经听说过这种气氛,并且也做过一点点练习,他成了大家的好朋友。

半个小时后,有四位尚未成年的姑娘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她们穿着浅色的、只有星期天才会穿的漂亮衣裙。这里的住家很少,她们就住在附近。她们缺少管教。有些姑娘还是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和男同学或男学徒建立起了亲切的关系。这四位姑娘被分别介绍给埃米尔·科尔布,她们是贝尔塔、路易丝、埃玛和阿格纳丝。这四位姑娘中,有两位已经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并立即与自己的追求者形影不离了,因此,只有两位姑娘对小伙子们格外热情。不过,自姑娘们出现之后,原先肆无忌惮、高谈阔论的小伙子们一下子变得斯文起来,一个个显出既尴尬又含情脉脉的样子。弗朗茨和埃米尔也都被姑娘们吸引住了。这些年轻人,其实还都是一些孩子,属于那些最容易模仿成年人举止的人,他们想摆出一副对姑娘们并不感兴趣的样子,或者若无其事地与同伴们闲聊和开玩笑,但看起来他们做不到,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姑娘是瞒着父母,冒着名誉受损的危险前来参加活动的。因此每一位年轻的商人,都试图想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人。姑娘们的举止要理智得多,而且相当敏感。虽说她们已经失去了孩子们所特有的天真无邪,但要说到爱情,那还是太早了点。姑娘们大都比较胆小,她们正处在妩媚的、多愁善感的、不再梦幻的年龄段。

埃米尔作为外来人受到了姑娘们的特别注意,埃玛小姐马上缠着他,问他的家庭出身以及生活状况。埃米尔较好地经受住了考验,因为他只需要回答问题。不一会,姑娘就对这位新来的客人有了大致的了解,当然,这个年轻人在回答有关自己和他的生活的问题时,那措辞很富有诗意。因为如果埃玛小姐问起他的父亲是做什么的,修鞋匠这个词对他来说实在太生硬,他就换一个说法,说他的爸爸开了一家鞋铺。姑娘马上就会联想到一个五彩缤纷的橱窗,里面满是各类黑色的和彩色的鞋子,这是一个多么有魅力的富裕家庭啊。她接下来的问题基本上都以此是事实为前提,并不得不让修鞋匠的儿子不知不觉地越来越美化实际情况。一问一答几个来回之后,出现了一个令人愉快的传奇,根据这个传奇,埃米尔成了一个有着严格家教的、富有的双亲极为宠爱的孩子,他的爱好和天赋早在求学时期,就引导到做生意上。他作为实习生——这个名词使埃玛感到满意——正在一家历史悠久的大型商号里学习从商的知识。今天因为天气好,他是特地前来拜访他的老同学弗朗茨的。至于未来,埃米尔更是没有风险地吹得天花乱坠了,对现实和现状尽量回避,对未来和设想大加展望,他越吹越来劲,这可真叫埃玛小姐心花怒放。而她根本不说她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而只是介绍了她是个体贴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个寡妇,家里虽有点钱,但是母亲比较专横,她受了不少苦,但她比较坚强,也懂得忍耐。

这位姑娘,无论是她的品行还是她的外表,都给科尔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许或者估计他还会爱上另一个姑娘,只要她外表不难看。可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和一位姑娘交往,而这姑娘又对他表示出这样的兴趣。他庄重地倾听着埃玛的叙述,并努力不忘记献殷勤。有一点对他来说不是秘密,他的出现以及在埃玛身上取得的成绩给他带来的威望,尤其使弗朗茨佩服。

因为姑娘们的原因,大伙不敢进饭店聚餐,于是就派了两个小伙子去邻近的农村的小店里采购食品,他们带回来面包、奶酪、啤酒和杯子,然后大家快快活活地围坐在草地上吃喝起来。埃米尔整整走了一天,连中饭都没有吃,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他挑好吃的东西大嚼特嚼起来,在这一群人中他是最开心的一个。然而,他必须体会到,并不是所有的美味佳肴都能使人感到愉快;他那吃东西时发出的咂咂声,使人觉得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三四杯啤酒下肚后,他感到自己不行了,必须在朋友的护送下作为一个晚回的人回莱希施德滕了。

傍晚时分,他悲哀地向弗朗茨告别,并请他代向伙伴们以及不再看见的亲爱的姑娘们转达自己的问好。弗朗茨·雷姆皮斯慷慨地替他买了一张火车票。旅途中他透过窗子看到外面夜色降临,景色越来越模糊。他预感到回去等待他的除了工作就是贫困,这不能不叫他失望。

四天后他给朋友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朋友!

一想起上个星期天,我便忍不住要向你再说一声谢谢!非常遗憾,在那次远足途中发生了那种事。我十分希望,它不至于搅乱大伙在那个美好节日的兴致。如果你想成全我这一件好事的话,麻烦你替我向埃玛小姐问好,并请原谅我在星期天的鲁莽,同时,我很迫切地想知道你对埃玛小姐的看法。对你,我不能隐瞒,她已经满口答应我,我也许不会反对以后慎重地向她求婚。

请你严守秘密,向你致以最衷心的问候!

永远忠实于你的埃米尔·科尔布”

对于埃米尔的请求,弗朗茨在回信中并没有正面回答,不过他告诉他,他对大家的问候已经转达了,协会的同伴们也都很乐意在不久的将来能与埃米尔再次见面。夏天过去了,几个月之后,这对老朋友又见了一次面,会面的地点是在瓦尔岑巴赫村,这个乡村位于莱希施德滕和格尔拜森之间。这次是埃米尔主动约他的老同学的。然而,这一次会面互相并不投机,因为埃米尔一心只想多知道一点埃玛的情况,而弗朗茨却一再回避有关埃玛的话题。因为自打那个星期天以后,他也盯上了这个姑娘,并试图在她那里将他的朋友比下去。他的手法是极不漂亮的,他首先揭穿埃米尔是在吹牛,还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低微的家庭出身。由于弗朗茨是兔唇,再加上背后出卖自己的朋友,这引起埃玛的反感,便冷淡地拒绝了他。而埃米尔对此却一无所知。现在这对老朋友坐在一起,各想各的,彼此并不坦诚相见,互相感到失望。到了傍晚两人分手时,只有一点是一致的,大家都觉得,没有必要在不久的将来再重复一次这样的会面了。

由于埃米尔在工作中尽心尽责,因此深得德赖斯兄弟的信任。秋天,老学徒晋升了,新的学徒又进来,店主将邮票和购买邮票的现金交给了他。一张斜面办公桌归他使用,账册和钱箱也都一起交给了他。这钱箱是由涂着绿漆的铁丝网编织成的扁形的箱子,上面放着整张的邮票,下面则放着现金。

他长久的期望和计划的目标实现了,不过初始阶段,他的确认真地掌管着钱箱里的塔勒,好几个月了,他多么想把这钱当作自己的财源,但他未捞一个子儿,部分原因是他害怕,他很精明,知道在刚开始的阶段里,他的品行肯定会受到严密的关注。更重要的原因是一种庄严感和满足感,是这些感觉让他规规矩矩,让他不干坏事。作为一名现金管理人员,埃米尔在账房里拥有一张斜面办公桌,觉得自己进入了受人尊敬的行列。他虔诚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带着几分同情心,瞧不起刚踏进门来的新学徒。这份善良和同情心在他的身上占据着主导地位,如果这种情绪能够让一个能力平庸的角色不干坏事,那么它也能让这个小伙子回忆起他那不光彩的前科,并促使他重蹈覆辙。

事情开始在星期一,年轻的商人们要干坏事都选在星期一。这一天,人们刚度过星期天短暂的休息和娱乐活动之后,服务、服从、工作的尘埃再次降下,长达数天,这一天对于努力的能干的年轻人来说都是一次考验,尤其是那些头头脑脑,星期日花天酒地,把一个星期的好心情预先都消耗殆尽的时候。

这是十一月份开始的头一个星期一。两个年长的学徒和见习生前一天在一起观看了一个巡回演出剧团的演出。由于他们平时极少在一起看戏,因此便悄悄地凑在一块交头接耳,交流体会。那个见习生是一个花花公子,他家住在首都,他在斜面桌旁,打着手势,模仿着剧中小丑的怪相,让人们重新回忆起昨日的欢乐。星期天下雨,埃米尔留在房间里,他便羡慕地走过去听他们在一起交流观感。年轻的主管一大早就因为星期一心情不佳而叽里咕噜地说他了。他只得一个人孤单单地、无所事事地坐在斜面办公桌旁,而其他人脑子里都在想着剧院,毫无疑问还同情着他。

就在此时,市中心广场上突然响起了短促的喇叭声,这响亮的喇叭声重复了三次。这是一个信号。这几天来,这座城市都已经熟悉了这个信号,它意味着马上就会有一位先生要在广场上宣布什么了,此人一步跨到议会大厦的台阶上,声音就像放连珠炮:“诸位!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晚上是著名的埃尔菲拉剧团在这里的最后一场演出,不再延长!今晚上演的剧目是名剧《冯·菲尔斯海姆伯爵或父亲的咒语和兄弟的谋杀》。这是最后的一场盛装演出,敬请各位男女老少前来观看。吹喇叭!吹喇叭!演出结束后,还要进行抽签活动,馈赠贵重礼物!每位持有第一排和第二排座位票子的人免费获得一张阄。吹喇叭!吹喇叭!这是著名剧团的最后一场演出!为满足各位艺术爱好者的愿望,最后一场演出!今晚七时半开始售票!”

在这百般无聊而令人沮丧的星期一早晨,这个颇有吸引力的声音刺痛了这位学徒的心。见习生的神情,同事们的窃窃私语,意味着荣光和享受的五彩缤纷的演出,在他的心中汇成一股强烈的欲望,必须观看这最后一场演出,他要享受一次。欲望即刻变成了决心,因为办法就在他的手中。

这天,埃米尔·科尔布第一次在他保管的小小的现金收支账册上写上了错误的数字,并将几枚十芬尼的镍币塞进了自己的腰包,尽管这要比几个月前偷用一枚邮票的情节来得严重得多,但这一次他的心里很平静。他很久以来就想动手了,他早已是深思熟虑的了。他不怕被人察觉,是的,他感受到了一点成功的喜悦。当他傍晚向店主告别的时候,这时的他已经豁出去了,钱就在他的口袋里。此时的他,就像常常这样干的老手,那个笨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现。

演出使他心满意足。他听说,在大城市里,还有更加富丽堂皇的大剧院,而且有人每天晚上都进剧院看戏,坐的是头等位子,他多么想自己也能如此。

从这时候起,德赖斯商号的邮资款开始出现了一个漏洞,通过这个洞,钱就像一条小溪源源不断地流了出去,而学徒科尔布因此过上了好日子。剧团的确迁移到别的城市去了,眼下又没有别的剧团前来演出。不久后亨施德特举办教堂落成纪念庆典活动,不久在沼泽地安置了旋转木马。除了车钱、啤酒或糕点费用之外,还要有一件新的衬衫领,或者一条领带,这当然是不可缺少的。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现在渐渐地讲究起来。他考虑的是,下个星期天该到哪里去娱乐娱乐。他不久便学会了在娱乐的时候为所欲为,他得意地做着那些他过去认为是罪过和愚蠢的事。他一边喝啤酒,一边给莱希施德滕年轻的先生们写风景明信片,他在过去啃干面包的地方,询问有没有香肠和奶酪,还神气活现地召唤饭店伙计送芥末和火柴,并在抽香烟时学着将烟从鼻孔里喷出去。

总的来说,他手头如此大方,但还是小心的,不允许像开玩笑似的一直发生。开始几次月底前检查他的账时,他提心吊胆,但情况一切正常,没有人来制止刚开始发生的恶劣行径。这样一来,科尔布就像每一个惯偷一样,尽管开始非常小心谨慎,但到后来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有一天,他在账册上记下了七封信的邮票钱,主人批评他记错了,是四封而不是七封。可他还狂妄地坚持己见,说什么应该是七封信的邮票钱。这个时候,德赖斯先生显得很平静,埃米尔若无其事地办他的事去了。到了傍晚,主人坐在这个无赖的账册前边——这个无赖不在场,开始仔细地从头到尾地查看他的账册。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发觉最近一个时期邮资的耗费增多了,而是这天市郊有位饭店老板告诉他,最近一个时期,小科尔布星期天常到他的饭店,喝啤酒的支出看起来要大于这位年轻人的父亲能够给他的钱。现在主人要花点力气对这桩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从这个年轻出纳员的本质上和行动上查一查某些变化的原因。

哥哥德赖斯正在旅途中,所以弟弟对这桩事一点也不露声色,一切仍听其自然,他只是每天静观出纳员是怎样贪污的,并一笔笔记录下来。他看到,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小伙子长期以来欺骗了他,并偷窃主人的财产,他非常生气,其巧妙的手法,更是令他吃惊。

哥哥回来了。第二天早上,兄弟俩在私人账房间里召见了这个罪人。这时争取到的自信一下子崩溃了;埃米尔·科尔布看到两位店主脸色严峻,其中一位手中正拿着他的账册。此刻,他的脸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呼吸仿佛也停止了。

埃米尔糟糕的日子从此开始。主人们透过这个看起来不怀恶意的年轻人的外表,看到了他不干净的灵魂,就好似一个城市的中心广场,表面上干净整洁,而它的地底下的下水道流淌的是污水,爬满了蛆,臭气熏天。最坏的事也是他曾经最怕的事,就是事情败露,但事实上,事情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在人们的眼中,一个清白、诚实的他沉没了,不见了,一个工作勤奋而听话的他也消失了。他两年的努力,只剩下他违法的耻辱了。

眼下的埃米尔·科尔布,只是一个小无赖、小偷、一个被报纸称之为社会牺牲品的人。

德赖斯兄弟俩雇用众多的学徒,但他们并不是为了培养年轻人,他们不会以培养年轻人的态度来观察这些学徒,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般工人,这些人的生活费用低廉,而这些学徒还得为每年从事的并不轻松的工作而感谢他们。他们不可能意识到,这个道德上堕落的年轻人,此时正站在一个转折点上,如果没有一个好人从中帮他一把的话,他就要走向黑暗了。在他们看来,帮助一个小偷,这无疑是犯罪和愚蠢。他们曾为这个来自穷苦人家的无赖敞开过欢迎的大门,并对他表示过无比的信任,可这个人却欺骗了他们——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德赖斯先生们甚至达成一致意见,不将这个可怜的小伙子送交警察局,而只是训斥一通,并将他解雇了事,最后还关照他回去后自己向父亲交待清楚,为什么他们这家像样的商号不再需要他了。

德赖斯兄弟在当地颇受人尊敬。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表示了善意,他们只习惯于在所有发生的“事件”中充当一个观察者,他们用普通老百姓的行为准则衡量这事件。在他们的眼里,埃米尔·科尔布不是一个危险的、堕落的人,而是一件根据准则没有严厉处置的事件,因而感到遗憾。

第二天,兄弟俩又亲自来到埃米尔父亲那儿,他们感到有责任当面向他的父亲说明情况,并帮他出一些点子。可他的父亲对这个不幸却一无所知,他的儿子昨天根本没有回家。他逃走了,在郊外过的夜。当他的主人在他的父亲那儿寻找他的时候,他正又冷又饿地呆在森林边上的山谷里。他变得格外倔强——这个较弱的青年人平时并不是这样——他不甘心自己就此灭亡。

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出逃,从此销声匿迹,将眼睛闭起来,因为他觉得丢尽脸面,像一个恶毒的鬼魂。过了一阵子,他觉得自己必须回家,不管怎么样,他还得继续活下去。一想到这,他生活下去的决心反而更加坚强起来。他曾经想过,一把火烧掉德赖斯兄弟的房子,而此刻这一复仇的兴趣也消失了。埃米尔觉得,他通向幸福的路越来越难走,他得出这个结论,在他的面前,所有的光明坦途都不复存在,他得用出双倍的力气,去走一条魔鬼的道路,他将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路,去迎接命运的挑战。这个昨日胆战心惊的小逃亡者在熬过了一个冰冷的夜晚之后,背着小恶棍的名声回到了家,作好了受人侮辱的准备,也作好了和这个世界上可恶的法律作斗争的准备。

对于他的父亲来说,应该严厉地劝诫他,让他回心转意,让他能渐渐地重新振作起来,却又不能摧毁他衰弱的意志。这个要求比修鞋匠科尔布能够做到的可要高得多了,这个人与他的儿子一样,很少了解因果关系的原则,他不是总结儿子之所以走上歧途是他失败的教育所造成的结果,不是开始尝试转变自己的孩子。科尔布先生以为自己这一方面无可非议,好像他有理由从儿子身上应当得到的只是好消息。当然,老科尔布从来没有偷窃过,然而在他的家庭里,也从来没有过一种精神,一种可以在孩子的心灵深处唤起良知的精神,一种可以用来抵抗堕落的精神。

这个愤怒而伤心的男人活像一个地狱的看守人,对着归家的罪人吼叫着,怒骂着,他没有理由地述说着他家的好名声,述说着他人穷志不穷——而这是他平日里数百次地诅咒过的,眼下,他将生活中的所有不幸、所有负担、所有失望,都一古脑儿地归咎到这个未成年的儿子身上,就是他丢尽了他家的脸,给他的名声抹了黑。此时,他心惊胆颤,完全不知所措,他的所有表白并不是出自他的内心,而是与德赖斯兄弟一样,根据老百姓的行为准则,想把这桩事件解决掉,只是他比他们要伤心点。

埃米尔低着头,一语不发,他感到痛苦。他看不起已骂不动的父亲。什么人穷志不穷啦,家庭的名声被玷污啦,弄不好会进监狱啦,他只当作是耳边风。假如他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有第二个安身之地的话,他早就远走高飞了。此时的他满肚子都是绝望和恐惧的苦水,所以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无所谓。相反,他却比较理解自己的母亲,母亲正坐在后面的桌子边,流着泪,但他没法安慰她,他做的事太让她伤心了。他期待着母亲很快能同情他。

科尔布家确实没有能力让一个即将成人的儿子在家吃闲饭了。

科尔布师傅从第一次惊吓中渐渐振作起来,尽管如此,他仍然竭力试图给这个捣蛋鬼再创造一次机会。但是,被德赖斯兄弟除名的学徒在格尔拜森不可能有立足之处。木工师傅基德勒不止一次地登报想招收一名可免费供应膳食的学徒,基德勒决定接收埃米尔。

一个星期白白地过去了,父亲只得说:“好啦,如果没有其他办法,你就进工厂做工吧!”父亲做好了他反对的准备,但埃米尔却说:“看来只能这样做了,但是我不能让本地人看到我进工厂。”

于是,科尔布先生带着他的儿子到了莱希施德滕。他首先拜访了工场主埃勒,这个工场生产冷杉木木塞,但人家不肯接纳。他接着又去拜访了马尔克穆勒先生,又一次被人拒绝。最后他们到一家机器针织厂,出乎意料,他在这家工厂的头头中找到了一个老熟人,交谈了没有几句话,他就同意试用这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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