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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芬 译

那是在九十年代中叶,我正在家乡一家小工厂当学徒工,也就是在这一年我永别了家乡。那时我大概才十八岁,虽然每天像鸟儿翱翔在空中一般享受着我的青春,却不知道青春是何等美好。老年人大概已记不清那些年代了,不过只要我提一下便可以唤醒他们的记忆,我所说的那一年,我们家乡遭受了一次大旋风的袭击,这么大的旋风在我们那儿过去不曾见过,后来也没出现过。事情就发生在那一年。大旋风前的两三天,我的左手被一把钢凿弄破了,肿了起来,不得不扎上绷带,在家休息。

我还记得那年整个夏末,我们狭窄的山谷中天气异常闷热,每天时断时续地下着雷雨。自然界充满了一种燠热的不安,对此我的感觉只是迟钝的、麻木的,尽管如此,但我仍然记得当时的一切细枝末节。例如每当我傍晚去钓鱼时,总看见鱼儿受到炎热的气流的刺激而行动反常,它们混乱地拥挤在一起,不时跃出温暖的水面,盲目地吞食鱼饵。后来天气终于凉快一些了,一切都平静下来,雷雨也逐渐稀少,甚至清晨时还令人略感凉意。

一天清晨,我口袋里装了一本书和一块面包走出屋子,到户外去游玩。按照自小养成的习惯,我首先跑到屋后的花园里,当时花园还笼罩在阴影中。那一片苍劲挺拔的松树是我父亲栽种的,在它们还是竹竿般细弱的时候我就对它们熟悉了,松树下堆着淡褐色的针叶,多年来那里除了常绿树外,没有别的植物。不过那里还有一块狭长的花园,生长着我母亲栽种的花木,长得兴旺而又茂盛,每个星期天她都要从那里采集一大把花束。那儿有一种植物,小小的花朵里长着朱红色的花蕊,它的名字叫“热恋”,还有一种纤秀的灌木,细弱的枝条上挂满了红白两色的心形花朵,人们把它叫做“妇女的心”,另外还有一种灌木叫做“臭架子”。附近还有细长的翠菊,不过尚没有开花,菊花下面的地上长满了带有小刺儿的肥胖的仙人掌和好玩的马齿苋。这个狭长的花床是我们的宠爱物,是我们梦中的花园,因为那里长着形形色色的奇妙鲜花,它们比旁边两个圆花坛里的各种玫瑰花更受到我们的重视和喜爱。当阳光照亮这里和那一面爬满常春藤的墙头时,每种花木便都呈现出它们各自的特点和美丽:唐菖蒲炫耀自己鲜艳的颜色;向日葵面色苍白地挺立着,似乎沉迷于自己沁人肺腑的香气之中;狐尾草萎靡地低垂着头,耧斗菜踮起了脚趾,把身上各种颜色的铃铛摇得直响。蜜蜂嗡嗡嗡地在一枝黄花和蓝色的夹竹桃之间飞舞,棕色的小蜘蛛在浓密的常春藤上来回忙碌;蝴蝶则在紫罗兰上翩跹起舞,它们肥厚的身躯和透明的翅膀在空气中扇起一阵阵急促而烦躁的声响,它们就是被人们称之为“夜蛾”或“鸽尾蝶”的蝴蝶。

我怀着假日的欢乐在花丛间走来走去,到这里闻一闻清香的伞形花,又到那里用手指小心地掰开一个花萼,细细观察那神秘的、灰白色的底部,那井井有条的脉络和花蕊,那毛茸茸的花丝和水晶般的导管。同时我还研究着清晨密布云絮的天空,天空中杂乱无章地飘浮着缕缕的雾气和一团团羊毛般的云块。我想,今天又会有一场雷阵雨,于是便打算下午去钓几个钟点的鱼。我急切地搬开路旁几块凝灰石,希望找到蚯蚓,可是只爬出一些生长在灰色、干燥墙缝里的百足虫,它们慌乱地朝四周逃散。

我寻思着应当做些什么事情,可是却一下子想不出来。一年前我度最后一个暑假的时候,还完全是个孩子。那时候我最爱干的事就是用榛树枝做成弓箭来放射,放风筝,用火药炸开田间的老鼠洞,现在这一切都已失去了它们当日的魅力和光辉,似乎我心灵的一个部分业已疲惫不堪,对那些游戏已经不能够再那么喜爱和快乐地作出反应和予以重视了。

我怀着惊异和一种平静的痛苦的心情边走边环视着周围自己童年时期如此喜爱、至今仍非常熟悉的环境。那小小的花园,那缀满鲜花的平台,那潮湿阴暗、石子路上布满绿色苔藓的院落,它们都和过去完全不同了,甚至连那些鲜花也都略略失去了它们那种无限的魅力。花园角落里一只带有橡皮管的旧水桶无聊地待在一边;过去,我为了让水流走,曾花半天工夫装上一只转轮,还在路上构筑了堤坝,原意是开一条运河,但结果却导致了一场大水灾,给我父亲惹了麻烦。这只饱经风霜的水桶曾经是我最宠爱的、消磨时间的玩物。我现在看见它,一种童年欢乐的回声不禁陡然涌上心头,只是带有一点苦味,再也没有泉水、洪流和“尼亚加拉瀑布”了。

我沉思着爬过了篱笆,一朵蓝色喇叭花拂过我的脸颊,我把它摘下来咬在嘴上。我决定散步到山上去,从山上往下眺望我们的城市。散步也是非常有趣的消遣,我过去却从不曾想到过。一个小孩是不懂得散步的。他只知道在树林里扮作强盗、骑士或者印第安人,在河边扮作船夫、渔翁或者磨坊工人,在草地上奔跑捕捉蝴蝶或者蜥蜴。于是我觉得我的散步就像是一个成年人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而作的一次正经而又有点儿无聊的散步。

嘴上的喇叭花很快就枯萎了,我把它扔了。现在我又咬着一根黄杨树枝,它的味道很苦,但倒也有股馥郁的香气。铁路路堤上长着高高的金雀花,一只绿色的蜥蜴从我脚跟前跑了过去,这不禁又勾起了我的孩子气,我不停地追赶,潜行,埋伏等待,终于把这只胆小的动物捏在我温暖的手里了。我带着捕捉的余兴看着它那亮晶晶宝石般的小眼睛,感到它温软有力的躯体和坚硬的腿儿在我的手指间挣扎着、抵抗着。但是这种兴趣立即消失了,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捕捉这只小动物的。这简直毫无意义,毫无快乐之感。我弯下身子,张开手,这只蜥蜴的腹部猛烈地鼓动着,在地上愣了一忽儿后急急忙忙地跑进草地逃走了。一列火车从闪光的铁路轨道上驶来,驶过了我的身边,我目送它远去,一瞬间我顿然醒悟,自己对这里不可能再有真正的兴趣了,我只是热切希望搭乘这列火车远走高飞,到世界各地去旅行。

我环顾四周,看看铁路守路员是否就在附近,但是人影全无,毫无声息,我飞快地越过铁轨,爬上那边高耸的红砂岩,岩上修筑铁路时炸成的焦黑洞穴还到处可见。我很善于攀援,便牢牢地抓住了一根坚韧的、花朵业已凋落的金雀花枝。这座红色山岩上空气燥热异常,灼热的沙子在我攀援时灌进我的袖口,我抬头看时不觉大吃一惊,那温暖、明亮的天空距离峻峭的石崖竟是那样的贴近。我继续往上爬,蹭着岩石的边缘,借助膝盖往上顶起身子,我抓住一根满是刺儿的槐树枝,终于爬上了那一片为人遗忘的、山坡陡峭的山顶草地。

这片幽静的小荒地,是我从前最喜欢休憩的地方,火车为缩短路程就径直从它下面穿过。除了无人刈割的野草外,这里还生长着小小的多刺的玫瑰丛,还有几棵由风儿播种的、瘦弱可怜的小刺槐树,阳光透过稀疏而透明的树叶照射下来。这个草岛自上而下被一座红色山崖所隔断,我曾在上面扮演鲁滨孙,这个草岛不属于任何人,只要有勇气和冒险精神攀越陡直山崖的人都可以占领它。我十二岁那年曾用凿子在石头上凿下自己的名字,曾在这里读完泰能堡的《罗莎》,还写下一部儿童戏剧,剧本是描写一个趋于没落的印第安部落的勇敢酋长的故事。

被太阳晒得泛白的野草一束束耷拉在陡直的山坡上,被晒热的金雀花叶在无风的暖空气中散发着强烈的苦味。我躺在干燥的土地上,凝视着那些精致的刺槐树叶,它们正静静地憩息在蔚蓝色的空中,明亮的阳光透过这些排列巧妙的树叶照射下来。我耽于沉思之中,现在似乎是细细考虑我的生活和前途的最合宜的时刻了。

但是我想不出任何新方案。我只看到明显的贫困,它们正从各个方面向我威逼而来;只感到已往经历过的欢乐和喜爱过的思想均已黯然无光和枯萎凋谢了。对于一切我并不甘心放弃的东西,对于全部丧失了的童年欢乐,我的职业并不能够给予补偿,我不爱我的职业,并且早就不忠实于它了。它只是我走向世界的一条通道而已,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我无疑能获得新的满足。这种满足会是什么样的呢?

人们可以游历世界,可以挣钱,可以做什么事情和采取什么行动而不需要征得父母的同意,人们可以在星期天玩九柱戏、喝啤酒。但是所有这一切,我看得很清楚,仅只是次要的事情,绝没有我所期待的新生活的意义。真正有意义的生活是在别的地方,更为深刻、更为美丽、充满了神秘,我感到它和姑娘、和爱情有密切关系。那里一定隐藏着极深的欢乐和满足,否则牺牲童年的乐趣便完全没有意义了。

我已懂得爱情,见过许多情侣,我也读过许多令人陶醉的爱情作品。我自己也曾多次恋爱过,在梦中享受过某些甜蜜的乐趣,一个男人为了这些事情可以付出生命,而它们也就是他的事业和奋斗的意义。我的一些同班学友已经挽着女朋友上街了,在工场里,一些伙伴还毫无羞涩地向大家叙述星期日的舞会和夜里偷爬闺房窗户的事。而爱情对于我还只是一座关着门的花园,我畏怯而急切地期待在入口处。

直至前星期,就在我的手给钢凿弄破前不久,爱情才向我发出清楚的召唤,从此我就像一个即将和过去告别而感到不安的人一样,陷于沉思状态之中,从此我已往的生活都成了过去,而未来的生活意义却越来越明显。我们工场的一个学徒,有一天傍晚拉住我同行,在回家的路上他告诉我,他知道有一个可爱的美人,她尚没有爱人,而且除了我不要别人,她还编了一个丝线钱袋,打算送给我。他不愿意把名字说出来,说我一定能够猜出她是谁的。当我逼他,追问他,最后几乎要翻脸的时候,他站住了——那时我们正好走到磨坊前的小桥上——轻声对我说:“她正巧走在我们后面呢!”我困惑地转过身子,怀着期待和恐惧参半的心情想,也许仅仅是一个愚蠢的玩笑罢了。后面果真有一个年轻姑娘正跨上小桥的台阶,她叫贝尔塔·福格特林,是棉纺厂的女工,我早在那次行坚信礼的布道会上就已认识她。她站停了,看着我微笑着,脸上渐渐地泛起红晕,最后整个脸都烧得通红。我加快步子,跑回了家。

打这次相遇以后,她又碰见过我两次,一次是在纺织厂,当时我们正在那里干活,另一次是在回家的路上,当然她只是问候了一声,说“刚下班吧?”这表示她愿意和我谈话,而我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声是的,就慌乱地走开了。

我现在就回想着这段历史,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和一个美貌的姑娘相爱,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眼前正好有一个美丽的金发姑娘,略略比我高些,她愿意我吻她,并在我的怀里憩息。她长得丰满结实,美丽的脸庞白里透红,脖颈上飘舞着厚密的鬈发,她的目光总是含情脉脉的。但是我从来没有思念过她,从来没有爱过她,从来没有在温柔的梦乡中追求过她,也从来没有在枕边颤声念叨过她的名字。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爱抚她、占有她,但是我不崇拜她,不会跪在她面前求爱。事情会怎么样呢?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闷闷不乐地从草地上站起身。啊,日子真不好过。上帝保佑我明天就结束我的工厂生涯,让我远走高飞,开始新的生活,把这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为了找点事做,好让自己感觉还活着,我决定爬到山顶上去,尽管从这里往上攀援十分费劲。到了山顶,人就高居于城市之上,可以眺望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我冲锋似的跑上山坡,一直奔到较高的那一层岩石,接着又沿着岩石间的小道往上爬,爬到了最高的那层平地,荒凉的山峰从那里往下倾斜,山坡上灌木丛生在泥土松软的岩石间。我来到那里已是浑身冒汗、呼吸急促了,在这阳光灿烂的峰顶上,和风吹拂,令人欢畅。开败了的玫瑰花无精打采地耷拉在枝条上,我走过时碰了一碰,枯萎的花瓣便纷纷散落下来。山上到处都长满了绿茵茵的小黑莓果,它们只在阳光照到的那一面带着点儿金属似的褐色光泽。缤纷的蝴蝶在宁静的温暖空气中悠闲地飞翔,闪烁着绚丽的色彩,无数带有红色和黑色斑点的甲虫在一朵蓝色的香味馥郁的欧蓍草花上栖息着,它们那细长的瘦腿机械地舞动着,正在作一次特别的无声的集会。天上的云彩早就消失了,天空一片湛蓝,邻近一座林山上黑魆魆的松树梢头呈现出鲜明的剪影。

我在学生时代经常和同学们一起在那层最高的岩石上放野火。现在我站在那里,环视着四周的景色。我看到半遮着阴影的山谷深处一条河流在闪光,磨坊的防波堤边闪烁着白色的泡沫,山谷深处最狭隘的地带是我们的古老城镇所在,褐色的屋顶上蓝色的炊烟正在袅袅地升腾。那里有我的老家和古老的石桥,那里有我们的工场,我仿佛看见锻炉的点点红光在闪烁;沿河流而下的一个地方坐落着纺织厂,工厂的平屋顶上长满了野草,在那一排排亮晶晶的玻璃窗后面,贝尔塔·福格特林正和别的工人在一起干活。嗳,她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呢!

这个古老的城镇面貌如旧,它那所有的花园、广场和所有的旮旮旯旯儿都在亲切地注视着我;教堂钟楼上的金宇在阳光下闪光,笼罩在阴影中的磨坊渠道里清晰地映出房屋和树木的平静的黑影。只有我自己是完全改变了,在我的面前,在我和这些景色之间垂下了一道疏远的幽灵般的纱幕。我的生活再也不能安分而满足地禁锢在这个为围墙、河流和树木构成的小城镇里了。尽管还有一根坚韧的带子联结着我和这个地方,但是我再也不能在这里生活,再也不能囿于这个小圈子,而要热烈渴望冲破这个狭隘的范围走向遥远的世界。当我怀着一种特殊的悲哀俯视着山下的时候,我神秘的生活愿望,我父亲的言语,我所崇拜的诗人的言论,连同我自己私下的誓愿都一齐涌上心头。我觉得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自觉地掌握自己的命运,是十分严峻、但又极其有价值的。这一思想像一道光芒顿然驱散了我心头由于贝尔塔·福格特林的事而造成的疑惑的阴云。尽管她很美丽并且对我有好感,但是如此轻易地从一个姑娘手里获取幸福,却不是我愿意做的事。

不久就到了中午时分。爬山的兴趣早已消失,我沉思地沿着山间小道走回城镇去,我穿过那座小铁路桥,过去几年中我几乎每年夏天都要在这茂密的荨麻丛中捕捉孔雀蝶这一黑色幼虫。我走进了公墓,墓地大门前有一棵长满苔藓的华盖成荫的胡桃树。墓地大门洞开,里面传来潺潺的泉水声。墓地近旁坐落着本城的礼堂,每逢五朔节和色当纪念日,人们就在这里吃啊,喝啊,聊天和跳舞等等,现在它却在老栗树下布满斑驳阳光的阴影里的红色沙地上被静静地遗忘了。

山谷里,阳光直晒着同河流平行的城镇街道,街上弥漫着中午的酷热,河岸上,是一排排和房屋相对而立的稀稀落落的梣树和槭树,稀疏的树叶已经呈现出夏末的枯黄色。按照往日的习惯,我沿着河边漫步,凝视着水中的游鱼。浓密多须的水草在明亮如镜的水中悠悠飘动,中间有许多幽暗、但又清晰可见的空隙,孤独地躲藏着一条条肥壮的鱼儿,它们一动不动地朝着激流张大了嘴巴,不时吞下一群群被水流冲上水面的黑油油的鲤鱼。我觉得这天早晨没有去钓鱼还是对的,但是这空气、这河水,以及明摆着的情况:在两块大圆石之间有一条黑魆魆的大鲤鱼正静静栖息在澄清的河水中,无庸置疑地说明今天下午钓鱼是大有希望的。我一边提醒自己,一边继续往前走,当我从灼热的街上跨进自己家中地窖般阴凉的走廊时,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觉得今天还会有一场雷阵雨,”坐在桌边的父亲说,他对气候有一种敏锐的感觉。我反对道,天上没有丝毫云彩,也感觉不到有一点儿西风,可是他微微一笑回答道:“你没有觉察到空气很闷么?我们等着瞧吧!”

天气真是闷热之至,阴沟里的污水臭得厉害,就像往常刮燥热风1前那样。我由于爬山爬累了,又吸进了许多热空气,感到疲惫不堪,便面朝花园坐在阳台上休息。我漫不经心而又睡意蒙眬地断断续续读着一本关于戈登将军,这位英雄的传略,越来越强烈地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天空仍然一片湛蓝,而空气却越来越让人感到窒息,似乎厚厚的云层遮挡了太阳,但是太阳却仍然高高挂在天上。两点钟的时候,我回到房里准备我的钓鱼用具。当我寻找钓线和鱼钩时,捕猎的兴奋的感觉已经从心头油然升起了,我很高兴自己居然还保留着对于一种嗜好的深切、热烈的情感。

那天下午特殊的闷热和令人不安的寂静在我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提着鱼罐,沿着河流朝下游的小桥尽头走去,沿岸那幢高房子的阴影遮没了半座小桥。附近的纺织厂里传出单调的、催人欲眠的机器声,好似成群蜜蜂在嗡嗡嗡地飞舞;从上游的磨坊里也时断时续地传来轮锯的刺耳尖声。此外便是一片沉寂。工场里的工人都早已回到厂房的阴影里去了,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在磨坊的小岛上有一个光着身子的小男孩在潮湿的石块上爬来爬去。车匠工棚前的墙上靠着锯好的木料,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刺鼻的香味,这种干燥的气息在潮湿的、饱含鱼腥味的水蒸气中,我能够非常清楚地辨别出来。

鱼儿也感到这种不寻常的气候,开始烦躁不安。头一刻钟就有几条鳊鱼来咬钩,有一条长着美丽的红腹鳍的大家伙,正当我差一点儿把它抓到手里的时候,它竟然挣断鱼绳逃走了。鱼儿越来越不安,鳊鱼群都深深钻进淤泥堆里,再也不来理会我的鱼饵,而从河的上游,一些今年刚生不久的小鱼,一群接着一群逃难似的游向河的下游来。这一切都表明另一种气候正在酝酿中,而空气仍然平静得像玻璃一般,天空也没有阴暗下来。

我猜想是上游的污水把那些鱼儿赶下来的,这时我还不想放弃钓鱼的欲望,打算换一个新的地方,我看中了靠近纺织厂的一条小河。我刚在一座棚房旁边找好一块地方,还来不及把钓鱼工具打开,就看到贝尔塔从工厂一扇楼梯窗户中探出头来,朝下看着我并和我打招呼。我装做没有看见,只是朝鱼竿弯下身子。

两边围着堤岸的小河里的水越来越混浊了,我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颤抖摇动得很厉害,我坐着,把头搁在两腿之间。姑娘还站在窗户前,她叫喊我的名字,而我仍然呆呆注视着河水,并不转过头去。

我依旧一无所获,因为这里的鱼儿也仿佛有急事似地慌慌张张游来游去。逼人的暑气让我疲惫不堪,我只好呆坐在堤岸上,心想,今天大概不会有什么收获了,真希望现在就已经是黄昏了。我身后纺织厂的大厅里持续地响着隆隆的机器声,河水轻轻拍打着长满青苔的潮湿堤岸。我睡意蒙眬地茫然坐着,实在是太疲乏了,懒得把钓绳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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