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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皇叔先前就为一琉璃樽将姜采女幽禁了许多时日,萧珏离去的步伐不由因心中不安而迟缓。而另一边,茉枝早吓得面无血色,主子对敏妃娘娘无礼时,有永宁郡王帮忙解围,主子对永宁郡王无礼时,郡王宅心仁厚不予计较,可这会儿主子对圣上无礼,圣上是万乘之尊,谁能在圣上怒火下救下主子,更何况主子身为天子的女人,不久之前还对永宁郡王投怀送抱,且这一幕还被圣上看在眼里!
茉枝觉得主子今日必是凶多吉少了,而自己或许也要死了,采女和郡王不清不白可是皇家丑事,自己一个小宫女也许就要被灭口了。茉枝战战兢兢,心内对劝姜采女来清漪池散心这件事悔恨到了极点时,听见圣上的嗓音淡淡地落在水风中,“还不快扶你主子回幽兰轩,水边风凉,她这身子如何经受得住,朕还要和她白头到老呢。”
正缓缓走远的萧珏,听风中传来这一句,暗想皇叔这般态度,好似不会怪罪姜采女,心中暗松了半口气。只是“白头到老”明明是情深意重的话,为何此时从皇叔口中说来,却似听着有点怪怪的。但不管怎样,萧珏这会儿都不能留下,他若非要留下为姜采女辩解什么,反而可能会多说多错、使事情变糟。
虽然圣上似是宽宏,但茉枝仍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跟在御驾后,扶着姜采女,回到了幽兰轩。这是圣上第二次驾至幽兰轩,距离上次方才七八日,茉枝将姜采女扶进室内后,见圣上令众人皆退,就忙垂首倒退,在将门关上时,微瞥眼见姜采女无视着圣上、自在小榻处坐下,而圣上缓步走到了姜采女跟前。
初夏碎金似的暮色为窗纱轻筛后,唯余一层淡淡光晕落在窗下人身上,她穿着极为素净,衣裙浅白,银簪插发,若无这一层淡金色的光晕萦拢,通身素白地简直似在为人服丧。
也许她就是在服丧,在以未亡人自居。皇帝心中冷笑,想她算什么未亡人,那道太子妃册封诏书未加玺印、未昭告天下,就只是一张废纸,她与燕太子纵情深似海也无名无实,在世人眼里,姜烟雨与燕太子毫无瓜葛,她的名字写在他的后妃玉碟上,生前身后,她都是他的人。他会和她白头到老,这一世临死前,他会带她一起走,他会留下遗诏,让她这个采女与他同葬,纵是一副遗骸,她也只能与他相依。
皇帝一手托起她下颌,令她仰面看他。暮色中她面色苍白如纸、眸子幽寂,似视他如无物。皇帝冷冷地回视着她,另一只手扯开她的衣襟,她双眸骤然激起惊惶的涟漪,淬起的寒光如利箭射向他,身子也似小兽扭动挣扎起来。但她那般孱弱,如何有反抗他的力气,皇帝一手将她按倒在小榻上,一手将她身上刺眼的“丧服”剥敞开来。
衣下的肌|肤,却似比那衣裙白得还要耀眼,薄金的暮色透窗流动其上,淡去几分瘦骨伶仃,另添柔和的光泽,令之似是轻薄的白瓷。皇帝见她通身无暇、没有半点伤痕,想是敏妃还没来得及对她动手,萧珏就已出面阻拦。萧珏那性子,见到有人受难就会出手相助,她又……最会装可怜做戏。
“别想着故技重施”,皇帝手掐着她的脖颈,身体也沉沉地压了下去,“你要敢像对朕那样,意图勾引刺杀永宁郡王,朕当着你的面,将慕言尸骸挫骨扬灰。”
少女唇际浮起惨淡的笑意,眸中讥讽冷蔑,她微启唇齿,沙哑地说出这些时日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何时勾引过陛下?”
她眸中讽意似是刽子手手里的尖刀,随她一字字剐向皇帝的心房,“我有对陛下自荐枕席吗?我有主动解裙,故意衣衫不整地靠近陛下,对陛下投怀送抱吗?”
“勾引?”她讽刺地笑着,眸光空洞,面上淡薄的笑意愈发哀凉,疯了般将两条纤细手臂抬勾向皇帝脖颈,就势贴唇在他耳边颈畔,轻轻呼气如兰,嗓音冰冷而又甜腻,“陛下,这才叫勾引。”
第35章
像是忽被修罗艳鬼缠身,皇帝身形一僵后,猛一把将她按回了榻上,力道之大,令榻板都发出了“咚”地一声响。但她似丝毫不觉疼,就仰面笑看着他,眸中细碎的笑意是碎裂的冰凌,冰冷而又锋利。
皇帝直觉感到了一丝危险,尽管这直觉来得莫名、毫无道理,他亦不明所以,还是下意识将手撤离了她的身体,断绝了与她的接触。他居高临下地俯看着她,见她仍是不以为意地笑着,笑得凉薄,笑得缥缈。
皇帝不知她这是疯了,还是这就是她的本来面目,只觉耳根处犹有她故意呼留的气息,又冷又热。“你知道朕为何不杀你”,他冷冷地看着她,眸光寒厉。
“知道”,唇际虚缈的笑意依然衔着讥讽,只是化为了自嘲的利刃,转刺向了她自己的心房,“知道”,她眸光空洞地说道,“不劳陛下提醒。”
她慢慢地敛了自伤的笑意,一手撑着榻,略显吃力坐起身,一手伸向被扯落在榻边的浅白衣裙。皇帝见她像是要穿上这件素衣继续给燕太子服丧,耳际令人不适的冷热交加陡然化作躁怒的尖刺,深深刺进他心头,他径从她手里扯过这件碍眼的素裙,将它扔得要多远有多远。
室外茉枝原正为姜采女提心吊胆着,忽听圣上吩咐她入内伺候姜采女更衣,连忙恭声答应走进室中,打开寝堂内的衣箱,取出姜采女的衣裙,要为姜采女穿上。
然而圣上皱眉看着她捧来的湖水色衣裙,嗓音似是不悦,“就无颜色鲜艳的吗?”
茉枝连忙告罪,再往姜采女衣箱中寻找。原本依照大启宫规礼制,妃嫔们被封位份时都会得到相应的服饰赏赐,即使位低如采女,也能得到数箱新衣与数匣首饰,可是姜采女刚受封就被禁足,因是戴罪之身没有得到圣上任何恩典,衣箱里的衣裙全是她当宫女时的旧衣。
最终茉枝能从姜采女衣箱里找到的颜色最鲜丽的衣裙,还是御前宫女的统一着装。茉枝只能将这件粉霞襦绿罗裙捧给圣上过目,圣上冷脸凝看须臾,隔窗吩咐室外侍从速调女子钗裙送来。
暮光窗下,姜采女洁白的上身只穿着一件亵衣。茉枝不知在她来前圣上和姜采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见姜采女身上如此单薄,生怕姜采女着凉又病重,就将手中的粉霞襦衫展开,轻轻地披在姜采女肩头。一边披,茉枝犹一边忐忑地暗觑圣上神色,好在见圣上虽冷着脸但并未斥责。
当御前宫人将新钗裙送来后,圣上直接从中拣选了一件颜色最艳的绯色纱裙,令她为姜采女穿上。茉枝刚恭声遵命,又见圣上从妆匣里取了数支金簪珠钗丢来,令她为姜采女插戴,声音沉冷地道:“以后都如此妆饰,不许再穿白衣。”
茉枝听圣上嗓音里渗着寒气,自然忙不迭应下,动作麻利地为姜采女穿衣插簪。在为姜采女穿戴时,茉枝生怕性子怪僻的姜采女不肯更衣、惹怒圣上,幸而姜采女十分安静,就如泥塑木偶任她为她换衣梳妆,并没有什么忤逆圣心的言行。
当茉枝为姜采女穿戴完毕后,天色也已渐渐暗了下来,御前宫人正在室内点灯。茉枝垂手侍在姜采女身边,见圣上似乎没有要起驾离去的意思,心里暗敲着小鼓,想难道圣上今夜要歇在幽兰轩时,御前总管周守恩走停在槅门帘外,朝圣上躬身询问道:“陛下,已是用晚膳的时辰了,您……”
茉枝听圣上淡声说道:“朕在此用膳。”
帘外周守恩心内微一惊后,就恭敬“是”了一声,退出去安排圣上晚膳事宜。本依宫例,各妃嫔宫中都有小厨房,即使位低如采女也是如此,但姜烟雨是如何成了采女,周守恩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幽兰轩内并未设小厨房,姜采女日常膳食同普通宫人无异。
圣上当然不能饮食粗淡,既此处无小厨房,周守恩就令御膳房来此摆膳。圣上自小讲究衣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御膳房的手艺在圣上的“锤炼”下早就炉火纯青,只是如往常丰盛美味的御膳摆上幽兰轩的膳桌后,圣上并没什么胃口,对着金炊玉馔甚少动箸。
在圣上命令下、坐在膳桌另一侧的姜采女,也几乎不动筷,一双乌木箸松松地斜插在碗中拨着几粒白米,迟迟未夹起送入口中。
周围侍从皆屏气静声,安静地几乎令人感觉窒息的室内,惟能听见箸端细银链子偶尔发出的叮铃碎响,晚风从支起的长窗吹入室内,轻拂着姜采女身穿的绯色裙衫,灯下绣金丝线脉脉流漾若有神光迷离,然而衣饰越秾丽鲜艳、光彩照人,就越发衬得姜采女单薄纤瘦、容色苍白,她似是日光下的雪人,会无声无息地融化在耀眼的金光中。
“叮”的一声脆响,是圣上夹了一筷樱桃肉放在姜采女碗中,“吃”,圣上面无表情地说着,像是在下达不容违抗的御令。
姜采女依然垂着眼帘,她身形僵凝片刻,终是在圣上威压地注视下,缓缓地夹起那块樱桃肉,放入口中嚼咽。只是似乎食不知味,单纯是在完成御令而已。
周守恩默然侍在一旁,看这顿晚膳圣上就这般逼迫姜采女吃肉吃饭,姜采女也不言语,圣上命她吃什么她便吃什么。在被逼用了小半碗饭后,灯光下姜采女面色似是有些不对,然她依旧不违背圣意,仍然在圣上的威逼下,将一筷筷白饭木然地送入口中。
最后是姜采女身边的侍女茉枝,似因熟悉主子身体,忍了又忍后,终忍不住大着胆子、声若蚊蝇地禀报圣上道:“陛下,采女主子病才见好,太医嘱咐说要适量饮食……”
因这一句,圣上才令姜采女停箸。周守恩在旁悄看姜采女面色,想若圣上再逼迫下去,姜采女怕是要难受地呕出来了。只是虽看着是逼迫,却又似是圣上对姜采女别样的“垂怜”,毕竟圣上逼令姜采女吃下的是山珍海味,而不是鸩酒砒|霜,而以姜采女对圣上做过的事来说,给她灌十碗八碗鸩酒也是毫不过分的。
圣上似乎是为折磨姜采女才留她一条性命,可现下所做的事却又不完全似是折磨。周守恩暗在心中思量着,见晚膳撤下后圣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竟吩咐宫人伺候沐浴更衣,像是预备要在幽兰轩过夜。
不同于茉枝等人不知前情、单纯以为圣上是要姜采女侍寝,周守恩最清楚圣上与姜采女的纠葛,惊得忍不住失声道:“陛下!”
因圣上严令禁止消息外传,姜采女行刺之事只寥寥几人知晓,周守恩这会儿也无法当众直说圣上与姜采女共榻的风险,只能结结巴巴地劝道:“陛……陛下……这怕是不妥,姜采女她……她……”
圣上淡淡看他一眼,道:“朕今夜歇在这里。”
周守恩从圣上还是个孩子时就伺候在圣上身边,岂不知圣上已决定的事、这世间谁也劝不得,只得将满腹的担心言语都咽了下去,一字也不多说,只做个谨遵圣意的老奴,与进忠等内监同伺候圣上沐浴换衣。
然周守恩心中的忧虑,随着夜色深沉只增不减。当夜已深,一众侍从皆被屏退在外,幽兰轩寝居内只剩下圣上与姜采女两个人时,周守恩的心如悬在嗓子眼中。尽管他在退下前,已悄悄令进忠将室内所有如剪刀类的尖利物事全都收走了,尽管他知圣上武艺高强,是在马上得来江山的天子,且对姜烟雨已有防备之心,应不可能再被刺杀,可他就怕事情有个万一。
万一姜烟雨狐媚得圣上睡熟了,再在圣上睡时点一把火呢?寝居虽无剪刀匕首等行刺的利器,但灯火却是随手可取。侍从们虽都在室外可及时扑火救驾,可就算圣上性命无虞、仅是龙体被烧伤,那也是天大的祸事,周守恩越想越是忧虑难安,时时关注着室内动静,胆战心惊地在窗下听着墙根。
夜浓如墨,一盏绛烛笼纱灯驱不散室内黑暗,唯能在榻几妆台处落下几许光明。淡朦的光照下,镜架上一面铜镜似是一轮惨白的冬月,慕烟默然坐在镜前,将鬓边悬沉的金钗取了下来,松松挽着的髻随之泼散如流水,身后,皇帝脚步声渐近,浴后的水汽似凉似燥地侵袭上她的肌肤。
第36章
既不能死,只能活着,她还活着,那她就还有需要做的事。杀了皇帝,从前是为皇兄复仇,如今既是为皇兄,也是为了遭受侮辱的自己。慕烟心中恨志坚忍,只是不知在已然暴露刺客身份、在一次刺杀失败后,该如何去做。
她只知是不该这般困住自己一生,遂走出了幽兰轩。当敏妃要责打她时,她因想试一试皇帝的反应,而未做任何抵抗,不想萧珏却来到她身边,为她解围,又一次保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