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箬兰奉上了一盏香饮,知道院子里连日调理女使,是为了成全她。心里有好些话,不知道怎么对云畔说,只是退到一旁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好半晌才问一句:“夫人觉得适口吗?要是不够甜,奴婢再给您添一勺蜜。”

云畔说正好,转过头来瞧她,见她犹犹豫豫的样子,笑着问:“怎么了?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箬兰把头垂得愈发低了,嗫嚅道:“我跟着夫人来到这府上,原想一辈子侍奉夫人的,不曾想最后弄成这样。我心里臊得慌,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愧对夫人的厚爱。”

箬兰是十二岁上因家道艰难,被父母卖到舒国公府的,到如今已经第十个年头了。那时明夫人没有盘查,并不知道她与表兄订过娃娃亲,这些年看她老实能干,便钦点了她陪房,让她伺候在云畔左右。

原本以为时隔多年,那门亲事早就不算数了,谁知那位表哥在衙门谋了个书吏的差事,知道她在魏国公府上当差,便经常借着亲戚的名义来瞧箬兰。毕竟有亲事牵连着,一来二去的,箬兰也动了心思,只是不好和云畔明说,最后想了个法子通过檎丹,委婉地透露给了主子。

这件事云畔知道了,必定要慎重地考虑,一个人若是有了去意,绝不能强留。这院子里全是女孩儿,万一箬兰做出点糊涂事,一则于她名声不好,二则怕带坏了其他女使。

恰逢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藕儿不经传召私入内寝的事,两下里一碰撞,就愈发让她打定了放人的决心,顺便从这件事上起个头,府里人员好作调整。

箬兰不知道她的深意,只是一味觉得对不起她,云畔宽宏笑道:“你在西府上伺候了好些年,如今到了年纪,又有幼时定亲的人在等着你,就算出去,我也不用为你操心了。”边说边扫了边上侍立的藕儿一眼,“府里的规矩是该变通些,不光是你,往后家生子除外,凡年过二十,有了打算的女使我都不会相留。到底人这一辈子只有短短几十年,前头的功劳大可换取以后的自由,倘或平常伺候得好,我这里还预备回乡的盘缠,放她们回去和爹娘团圆。”

这话要是搁在一般的人耳朵里,势必觉得主母仁慈,自己勤勤恳恳干上几年,还有回家的指望。可要是搁在心虚之人的耳朵里,那就是另一番值得咂摸的况味了。

云畔看见藕儿脸上一阵发红,神情也有些不自然,越发断定了自己的猜测。

女使逾越,生出非分之想,最是不可饶恕。先前自己还编出个欲图爬床的锦儿来吓退了曹家母女,没想到最后居然来了个藕儿,弄得自己生了好几日闷气,夜里辗转反侧,连觉都睡不踏实。

箬兰对她满怀感激,抹着眼泪道:“能跟在夫人身边侍奉,是我的造化,夫人菩萨心肠,我本以为您会生我的气,我这么不识抬举,回头在西府夫人跟前也不好交代。”

云畔自然安抚她,“这是喜事,姨母不会怪罪你的。既然今日说起了,那就趁着这黄道吉日,放你出府去吧。”边说边向檎丹递了个眼色,“去把箬兰的文书取来。”

檎丹领命返回上房,姚嬷嬷掖手站在边上,笑着对箬兰说:“恭喜姑娘了。”

箬兰红着脸嗳了声,向姚嬷嬷纳福,“这些年多承嬷嬷照应,我还没能好好报答夫人和嬷嬷,这就要回去了……”

姚嬷嬷道:“夫人既放了恩典,自然希望你好。回去之后同郎子和美过日子,只要你过得好,就没有辜负夫人的苦心。”

鸣珂在一旁凑话,“往后要是还在上京,得闲来瞧瞧咱们。”

箬兰赧然点头,“一定。”

这时檎丹取了她的奴籍文书来,云畔连同一个小包袱一起交给她,温声道:“收好籍文,去官府把户贯换成良籍,往后就是自由之身了。这里另有五十两银子,是我给你添妆奁的,回去做个小买卖也好,置办些家私也好,总是我的一份心意,别嫌少。”

箬兰拿了文书和银子,顿时泪流满面,当即跪地磕头,连声道:“多谢夫人,夫人这心田,叫奴婢说什么好呢……回去我一定做个长生牌位把夫人供奉起来,求佛祖保佑夫人如意吉祥,万世恒昌。”

云畔伸手搀她起来,笑着说:“承你吉言,不过立牌位竟是不必了,怪吓人的。”一面上下打量她,生出些依依惜别之情来,最后长叹了口气,“去吧,和你那郎子,好生过日子去吧。”

箬兰裹着泪,又磕了三个头,方由鸣珂陪同着走出内院。

云畔这时才将视线转向藕儿,淡声道:“箬兰原先是伺候我穿戴的,如今她回去了,我跟前少了人,往后你就顶她的缺吧。”

藕儿的差事和箬兰是一样的,不同之处在于箬兰伺候的是云畔,藕儿伺候的是李臣简。

她发了话,藕儿不好拒绝,嘴上应着是,神情却两难,犹豫着说:“奴婢能伺候夫人,自然是求之不得,可郎主那头也不好短了人侍奉穿戴啊……”

云畔一听,似笑非笑眯起了眼,“看来阖府上下没个能耐人能伺候郎主,竟是少了你不成了?”

藕儿顿时白了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支吾搪塞着:“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呀?”云畔板着脸道,“听说你在公爷身边伺候了三年,真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儿了,我这夫人进门才几个月,在你眼里还是外来客吧?”

藕儿慌了神,虽说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真要是说出来,那可是切切实实犯上的罪过。她只有矢口否认,忙说不是的,“郎主是主子,夫人更是主母,奴婢一心侍奉郎主和夫人,夫人让我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云畔说不用了,“先前我还瞧着你素日忠心,想把你留在我跟前,成全了你的体面。可后来见你不情不愿,只想侍奉公爷,这样的大佛,我这小庙看来是供不下了。反正今日正在往外打发人,不如你也借着这个时机去了吧。你放心,公爷的穿戴我自然另外指派人伺候,绝不会慢待了公爷的。”

藕儿惶然,没想到她竟要撵自己出府,忙跪下道:“夫人息怒,奴婢知道错了,自今日起奴婢就在夫人跟前伺候……”

可她愿意伺候,自己却不敢留她了,一般房里的大丫头们,都自诩高出底下女使一等,到底与主子近,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时候久了容易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别人府里常出这样的事,家主身边伺候梳妆的、伺候穿戴的,大有被收房的前景,仿佛做上了这等差事,就是预备姨娘。

藕儿未必没有这样的心,平时看她少言寡语一副清高劲儿,其实说到底是不屑与其他人为伍。所以这人是留不得了,干脆一气儿弄出去,省得夜长梦多。

抚了抚裙上褶皱,云畔垂眼道:“我命人查过你的身籍了,你不是卖身入府,身家也算干净,你爹娘八成等你出人头地后,孝敬他们呢。在咱们府上,你就是再干二十年,也不过是个女使,没什么前程,还是去吧,或是换个人家,有你的大造化也说不定。”

这下子藕儿大哭起来,掖着眼睛说:“夫人,我伺候公爷多年,从未犯过什么错……”

云畔霎时寒了脸,原想和她理论理论的,但转念一想,没什么必要。主母不在家,一个年轻女使钻进郎主卧房,正经人哪个会这么干?说出来不光她没脸,更是折辱了李臣简。

边上的姚嬷嬷一点就透,那天夫人进内寝,不一会儿藕儿就从里头出来,当时她还吃了一惊,不知为什么这丫头会在里面呢。

现在看来,必是奴婢做得久了,心生厌烦,想尝一尝当主子的滋味儿了。既被主母发现,就应当知道原因,还赖着不走,果真脸皮比城墙还厚。

她哭哭啼啼,难道还让夫人和她费嘴皮子不成!姚嬷嬷挡在前头,伸手拽了她一把道:“姑娘不必哭,主家打发女使,从来用不着给任何人交代,使着不好就换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姑娘在府里伺候了这么长时候,还不懂这个道理?至于犯没犯错,天知地知罢了,夫人留你面子,自己要惜福,什么事都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边说边招呼绿檀和鸣珂,“你们俩陪她回去收拾收拾,趁着天色早,送她出去吧。再者叮嘱门房一声,往后不是府里人了,要进府须得通传。”

绿檀和鸣珂道是,比了比手说:“走吧。”

藕儿没办法,抽抽搭搭望了云畔两眼,最后还是被她们拉扯着,往后罩房去了。

把人打发了,云畔又转头对姚嬷嬷道:“以后让绿檀伺候公爷更衣,让鸣珂带她两日。绿檀这丫头,我看着老实本分,且又是才进上房,不会仗着自己功高,弄出什么事端来。”

姚嬷嬷道是,“早前伺候公爷的,确实高人一等似的,夫人拿藕儿做了筏子,往后那些人就该警醒了。”

云畔点了点头,“咱们家保得太平无事不容易,跟前的人尤其要小心,这等不知界限的女孩子,一个都留不得,我原还想着容她在我身边侍奉呢。”说着无奈一笑,“你也瞧见了,人家并不乐意。”

今日院里人员大变动,虽说小丫头们上手还不怎么熟练,但是有上头老资历的女使引领着,大事小情也可以做得很好。

李臣简回来的时候,云畔在廊下迎接,把人引进上房后,便让绿檀预备替换的常服。

入冬以后的风带着凛冽,刮在脸上生疼,命人搬了三折屏来挡风,自己在屏风前坐着。檐外的日光照着大半个身子,暖烘烘的,等他出来落座,推过小几上的桂花熟水道:“公爷解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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