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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似乎过得飞快,当然,我们也比以往更忙碌了。从春天到夏天,我们继续唱那首关于金镑和眨眼的热门歌曲,也排了几首新歌,弄了些新花样,还有新的乐队、剧场和服装需要熟悉。我们的演出服越来越多,自己已经收拾不过来了,便雇了另一个女孩来接替我的工作——帮我们照管服装,在舞台侧边协助我们穿衣服。

我们变得有钱了,至少在我看来。刚开始在博孟塞明星剧院的时候,姬蒂一周拿几镑,而作为一个服装师,我觉得我分到手的已经不少了。现在我自己每周挣的钱是以往的十倍,甚至二三十倍还多。这笔钱对我来讲简直难以想象,或许我有点傻,我宁可不去想它,而是让沃尔特来打理我们的收入。我们出名之后,他给其他的艺人另找了经纪人,而他开始专门负责我和姬蒂。他为我们谈合约,做宣传,替我们管钱;他给姬蒂发工资,而我需要现金的时候就找姬蒂要,和以往一样。

我和姬蒂变得更亲密以后,再和沃尔特一起感觉就有点奇怪了。我们还是和以往一样经常和他见面,和他一起出门,和他一起在邓迪太太的钢琴前花很多时间排练(钢琴已经换了一架更贵的),他仍旧和以往一样善良而傻气,但兴致没有那么高涨了,像是站在阴影之中,因为姬蒂的魅力无疑在朝我这边散发出光芒。也许只有我是这么想的,但我为他感到抱歉,也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我想他应该没有猜到我和姬蒂已经成了恋人,当然,这也因为我们在公共场合表现得非常冷静。

虽然那一年我们变得更有钱了,却还没有钱到可以挑选演出场地。整个九月我们都在特卡德罗表演,那是一个非常棒的剧院,也是我和姬蒂一年多前第一次到伦敦西区时沃尔特指给我们看的剧院之一。我们离开特卡德罗后,就开赴伊斯灵顿的迪肯音乐厅,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小而古老,观众都是从克拉肯威尔[27]来的,因此更加粗野。

我们并不介意吵闹的观众,因为在西区那些拘谨的剧院演出通常叫人紧张,那里的女士们都太有教养,穿得太得体,因而不会拍手跺脚,只有舞会上喝醉酒的时髦男士才会像音乐厅里正常的观众那样吹口哨和叫喊。我们以前没有在迪肯演过,但是在这条路北面的萨姆·柯林斯演过一次。那里的观众谦虚而快乐,都是劳动人民,还有怀里抱着孩子的妇女。我最喜欢这一类观众,因为不久以前我也是其中一员。

迪肯的观众明显比伊斯灵顿格林的寒酸一些,却同样友好,至少他们更欢乐,更愿意被演出的情绪感染。我们第一周的演出非常顺利,音乐厅里坐满了观众。第二周的周六晚上出了状况,那是九月底的一个周六晚上,雾气很重,天空是灰褐色的,整个街道和城里的建筑好像都有点模糊。

这种夜晚街上总是相当拥堵,那天晚上,从温德米尔大街到伊斯灵顿之间的路程走得格外慢,因为路上出了点事故。一辆货车翻倒在地,一群男孩跑过去骑在马脖子上,不让马站起来,我们自己的马车也被困在那里,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动弹不得。因此我们迟了很久才到达迪肯,发现现场变得和街上一样乱。观众不得不等着我们,变得躁动不安。一个可怜的艺人被叫上去替场,他唱了一首喜剧歌曲,但是被残忍地起哄,最后他跳了一段木屐舞,两个粗鲁的观众上去把他的靴子拽了下来,扔到了顶层楼座。我们赶到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准备登台,心情十分紧张,而现场早已失控,人们大喊大叫,大笑着起哄。那两个粗人抓住了喜剧歌手的脚踝,他的头在脚灯的火焰上摇晃,头发好像要被烧着了似的。乐队指挥和几个舞台工作人员抓住了那两个粗人,想把他们拉到舞台侧翼。另一个工作人员站在旁边,被打懵了,鼻血直流。

我们和沃尔特在一起,因为与他相约演出结束后共进晚餐。此刻他看到发生在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我的天,”他说,“观众疯了,你们不能演了。”

他说话时,剧场的经理跑过来了,“不演了?”他被沃尔特的话吓到了,“她们必须演,不然观众就要暴动了。就是因为她们没上台,才会搞出这种麻烦。不好意思,女士们,准备开始。”他擦了擦额头,已是满头大汗。不过舞台上的迹象表明,这场恶战正在平息。

姬蒂看了看我,然后对沃尔特点点头,“他说得对。”然后对经理说,“告诉他们,我们要开演了。”

经理把手绢放回口袋,在姬蒂改变主意之前迅速跑了过去,但是沃尔特看上去神情严肃。“你确定?”他问我们。他朝舞台上看了一眼,两个闹事的人已被撵走,歌手被领到我们对面舞台侧边的一把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杯水。他的木屐似乎被观众扔回了台上,或是哪个好心人给他送回来了。无论如何,它们正整齐地码在他座位下面,摆在他瘀青的光脚旁边。然而,观众席还是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吹口哨。

“你们不必勉强,”沃尔特说,“他们搞不好会扔出什么,你们会受伤的。”

姬蒂整了整衣领,这时我们听到了更大的咆哮声,还有一阵雷雨般的跺脚,告诉我们该上台了。几秒钟内,音乐声从观众的喧闹中顽强地升起,奏响了我们开场曲的前几个小节。“如果他们扔东西,”她迅速地说,“我们就躲。”然后她向前走了一步,点头让我跟上。

在方才的一番混乱之后,观众和气友好地欢迎了我们。

“姬蒂你来了?”当我们走到灯光下跳起舞的时候,有人喊起来,“你们是不是在雾里迷路啦?”

“外面堵得吓人,”她朝观众喊回去,第一句就要开始了,她一步步进入角色,“不过没那天下午我和我朋友去散步那会儿堵。那天我们从帕尔默街到皮卡迪利就走了大半天……”她轻松地说着,与我们的歌曲无缝接合,我站在她旁边,比她的影子更加贴近而忠诚,她把我们带进了歌曲。

这首歌唱完以后,我们跑到舞台侧边,到我们的服装师弗洛拉那里换衣服。沃尔特站在旁边,看到我们就拍起手来,一副胜利的表情,他脸颊通红,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我们的第二首歌叫作《猩红热》,唱这首歌时我们穿着禁卫军的制服(红色的短外套和帽子,白色的皮带,黑色的裤子,非常帅气),一切进展顺利。然而下一首出了乱子。顶层楼座有个男人,我刚才就注意到他了,因为他是个大块头,很显然已经喝得烂醉,在凳子上呼呼大睡,两腿岔开,嘴也大张着,下巴在舞台的灯光下泛着光芒。据我所知,他可能是把刚才跳木屐舞的那阵喧闹都睡过去了,然而糟糕的是,这会儿他醒了。因为剧场很小,所以我看得很清楚。他醉醺醺地跨过了邻座的腿,走到了他那一排的边上,一路都在骂骂咧咧,每个被他踩到的人也都在骂他。最后他终于走到了过道,但是突然变得困惑起来。他没有去吧台,也没有去厕所,也不知道他那被琴酒或者威士忌灌晕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最后他一路摇晃到了舞台旁边,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双手揉着眼。

“这是什么玩意儿?”他在歌词的间歇说,非常大声。有几个人把视线转向他,有的在偷笑,有的发出啧啧声响。

我和姬蒂交换了眼神,还是保持着和她一样的步调和声音,我的眼睛依然闪亮,我也依然露齿而笑。这个男人骂得更大声了。人们刚才还在安静地酝酿着情绪,现在已经开始朝他叫嚷起来,让他住口。“把这个老酒鬼扔出去!”有人喊道。还有人说:“不要管他,亲爱的南!”这是一位坐在顶层楼座的女子。我朝她看去,推了推帽子——我的硬草帽,唱那首歌时我们穿着法兰绒长裤,戴着硬草帽——我看到她脸红了。

然而,这些喊话似乎让这个男人更为愤怒而困惑。有个男孩朝他走过去,但是被他打跑。我注意到乐队成员们的视线已经偏离了自己的乐器,眼神透着不耐。有人叫来音乐厅后面的两个门卫,他们眯起眼睛看向黑暗处。十来只手在观众席里挥舞着,指着脚灯旁的醉汉,他的胡须在热气中摇摆。

这会儿他开始用手掌敲打舞台了。我忍不住想朝他跳过去,在他的手腕上踩两脚(却怕他会拽住我的脚踝,把我拉到前排座椅上去),但我还是根据姬蒂的指令行事,她捏了一下我的胳膊,但眉头还是舒展的,表情也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我以为她随时都可能会放慢动作,跑去修理那个醉汉,或者叫门卫来把他撵出去。

门卫终于来了,想把他带走。他浑然不知,还在醉醺醺地骂着。

“这也叫歌?”他大喊着,“这也配叫歌?我要退票!你们听见没有?他妈的把我的钱退给我!”

“你他妈的,踹你屁股几脚你就老实了!”正厅后排的人喊道。然后一位女士喊起来:“别吵了行吗?你们吵得我都听不见女孩们在唱什么了。”

醉汉冷笑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吐了一口痰。“女孩?”他叫着,“女孩?你叫她们女孩?她们只不过是一对——一对女同!”

他使出全身力气喊着这句话,说出了这个姬蒂用过的词,我还记得那时她颤抖而紧张的样子!这个词听起来比彗星的爆炸还响!它从一面墙弹到另一面墙,就像一发跑偏的子弹一样。

女同!

听到这个词,观众也都被震惊了。突然有人“嘘——”了一声,喊声静下来了,尖叫也平息了。在灯光的变化下我看到了他们的脸,上千张脸,都是受到了惊吓的表情。

尽管如此,尴尬也只是持续了一会儿,观众或许很快就忘记了,又变得快活而吵闹起来。但是台下发生的一切,以及观众的沉默,让舞台发生了变化。

姬蒂僵住了,步履也蹒跚起来。我们刚才还手挽手地跳着舞,这时她张大了嘴,然后又闭上。她的声音,她那甜美、清亮而高亢的嗓音越来越小,最后停了下来。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我曾见过她在全场可怕的冷漠和诘问中应对自如,而在这一句醉话面前,她却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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