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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警官犹豫了一下。“祝你好运。”

“龚玉比我更需要好运气。”

“但是如果……”

“他们已经杀了她?”

“对。”

“那么我会遇到什么事也就无所谓了。”

一分钟后,古铜走进越来越暗的雨夜中。他转向右侧,朝富贵厅走去,他希望蓝警官在这一分钟里叫到了车。他担心赖恩也许会对龚玉做些什么,又不由地想起,赖恩在上海对他父亲开枪的那天晚上也同样下着雨。

他提前5分钟到了富贵厅,手里显眼地握着月季站在一个门廊下躲雨。他的感情很复杂不同程度的疑惑、担心和忧虑。但只有疑惑是对他自己而言的,其余都是外向的对龚玉的担心,对她可能已经遭遇到的事情的忧虑。但最要紧的是,他感到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对他而言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行动。

他想起了龚玉说的一些事,那是她两天前告诉他的。那天是中秋,星期五,他们从那个人家的聚会上出来,开车回到古铜的家——那是他们之间正常关系的最后时刻。当时好像是正常关系,不过现在古铜意识到他们的关系没有一点正常之处。这甜蜜而苦涩的回忆让古铜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后来,他们肩并肩躺在一起,膝盖也紧贴着她膝盖的弯部,蜷着腿,保持着像勺子一样的姿势。她沉默了那么久,以至于他以为她睡着了。他记得,他吸气时闻到了她头上的香味。她开始说话时,那吞吞吐吐的声音是那么轻柔,他几乎没听见。

“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小声说,“我父母打架打得很厉害。”

她又沉默不语了。

古铜等待着。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龚玉轻声继续说,声音中没有一丝紧张,“现在还是不知道。钱的问题,酗酒,可能是任何事情。每天晚上,他们冲着对方大喊大叫。有时更糟,就不仅仅是喊叫了。他们扔东西,互相扭打。晚上他们打得尤其可怕。每逢春节时,我母亲总要准备丰盛的菜肴。然后,马上就要吃饭时,总会生什么事让他们再次开始互相大喊大叫。我父亲就会冲出门去,只剩下母亲和我两个人吃饭。而吃饭时她会一遍遍地告诉我,我父亲是个坏透了的杂种。”

她又沉默下来,古铜没有催促她。他很明白,不论她想倾诉什么,那都是她的心里话,都得让她自己慢慢说。

“他们打得越来越厉害,我受不了时只好求他们别打了。我推父亲,想阻止他打我母亲。但那只能使他转过来对付我。”古铜终于继续说下去了,“我脑海里至今仍浮现出父亲的拳头向我打过来时的情景。我真怕他会杀了我。这是晚上生的事情。我跑进卧室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客厅里的叫喊声越来越响。我把枕头塞进床单下面排成一排,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我睡在那儿一样。我肯定是从其他什么地方学来的这个方法。然后我缩到床底下,就在那儿睡觉,以为这样父亲若是进来用刀杀我,我就能保住性命。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是那样睡觉的。”

龚玉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古铜觉得她在抽泣。“你的童年也是这样的吗?”她问。

“不是,我父亲是个职业军人。他很严厉,固守着纪律和控制权。但他对我从来没有动过粗。”

“你真幸运。”黑暗中,龚玉擦了擦眼睛。“我过去常读骑士和美女的故事,王子什么的。我一直梦想着自己生活在那些故事中,有个骑士来保护我。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画得一手好画。以前我常随手画出我心目中的那个骑士。”被单窸窣作响,龚玉朝他转过身来。现在,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泪水在她面颊上隐约闪现。“要是我再画那个骑士,他准会像你。你让我觉得安全。我再也用不着钻在床底下睡觉了。”

两小时以后,那帮杀手闯进了他的房子。

一阵雨打在古铜的脸上,打断了他的回忆。虽然仍被感情所困扰,他还是留心观察着从富贵厅前那一摊摊积水里驶过的车辆。一个个互相抵触的问题折磨着他。龚玉给他讲的事是真的吗?抑或她是为了使钩子钩得更牢,在用谎言骗取他更多的同情,诱使他不顾危险保护她呢?问题归结到了一件事上,她是爱他的呢,还是在利用他?

自从他昨天得知她在自己的经历上对他撒了谎之后,他一直在烦闷地考虑这件事。他必须知道答案。他必须找到她,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虽然,如果真相并非如他所愿意听到的那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因为事实上他已经完完全全地爱上了她。

车灯穿透雨帘,一辆灰色轿车从车流中开出来,停在古铜面前的路边上。后车门打开了,乔达诺的一个手下下了车,用僵硬的头部动作示意古铜上车。古铜的肌肉紧张起来,决心也更加坚定。他走到那人旁边,双手分别握着一束月季。

“这就对了。”那人假笑着。他有着宽阔的胸膛和肩膀,衣服紧紧地绷在身上。“我搜你身的时候,你的手就这样拿着花别动。”

“在大街上?那边有辆警车正开过来呢。”

“上车去。”

古铜数了数,他看见前座上有两个人,后座上还有一个。他上车时,觉得那第一个人紧跟在自己后面,挤在他旁边。他把那个火柴盒大小的送器连同花梗一起握在了右手里。司机把车从路边开走,轮胎溅起雨水。坐在乘客座位上的男人用一支手枪对准了古铜。后座上的两个人把他身上搜了一遍。

“他没带东西。”

“那些花呢?”

那两个人从古铜握起来的手里抽出玫瑰。他们大专心了,没注意到他仍把小送器藏在握成杯状的右手里。

“无论你想跟老板谈什么,最好老实点儿。”其中一个人说,“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大的火。”

“嘿,这儿什么东西那么臭?”另一个人问。

“是这些花。闻起来就像穷鬼葬礼上的气味。”

“大概是这家伙的葬礼吧。”古铜左边的男人一边狞笑一边摇下车窗,把揉烂了的月季扔了出去。

整个行程中,古铜一言不,那些人则忽视了他的存在。一路上,他们自顾自地谈论着女人和赌场——都是安全的话题,并没有什么表明他们是罪犯。而古铜一直在想,蓝警官是否跟上来了,送器和接收器是否正常,以及司机是否会注意到后面有尾巴。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必须有信心。

此时刚过晚上8点。雨点更密了,黄昏变成了黑夜。车灯刺破雨幕,司机随意驶过几条街道,以防万一有人跟踪,然后在拥挤的大道上朝北行驶,最后往西开上断桥。在西湖这边,他又顺着林荫大道向北开。接古铜上车一小时之后,司机往左开进沉睡中的龙井镇。

车里的人紧张地坐直了身体。司机开过几乎空无一人的镇子,再往右拐,又转了几个弯,最后来到一个安静而树丛茂密的地区。这里的灯光显得既高雅又明亮,到处是占地半英亩的大房子。每处地产之间耸立着高高的顶端有尖铁的锻铁栅栏。汽车开上一条车道,停在一扇威严的金属大门前。司机探身到雨中冲着里面说“我们把他带来了。”

大门向两边敞开一条空隙,足够让司机把车开进去。古铜透过雨水冲刷着的后窗往后看,看见车子刚刚进来大门就关上了。他没看见任何有可能跟上来的迹象。汽车沿着一条弧形车道往前行驶,最后停在一座三层砖房前面,砖房的房顶上有许多山墙和烟囱。

古铜已经习惯于圆角、平顶的低矮土坯房屋,因而这房子在他看来显得很不真实。弧光灯照亮了地面。古铜注意到,树木离开房屋有段距离,所有的灌木都很矮。即使有某个闯入者成功地过了这一关,在他试图接近房子时也找不到任何隐蔽之处。

“有好戏看了。”古铜左边的那个人说。他开了自己这边的门,下了车,等着古铜。“出来吧,别让他等久了。”

古铜的胳膊被抓住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事实上,他是欢迎这个动作的,这样在被拽着冒雨走向通往屋内的宽石阶时,他就有机会装作绊倒了。他跌倒在一簇灌木旁,趁机把那个小导引仪塞到灌木丛下面,然后任由那个男人把他拉起来,拽进房子里去。他的心似乎冰冷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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