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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亚人”号邮轮驶进海防的码头时,船上的人们欢呼雀跃,终于来到传说中神秘富饶的东方了,每一个人都有哥伦布当年抵达新大陆时的狂喜和希望。对大多数两手空空到远东来冒险淘金的乘客们来说,他们还漂泊在大海中时,就谋得了一份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工作。被印度支那铁路公司属下的滇越铁路法国公司招聘的人们,一下船就有专人接送,每人分配到一辆人力车,由一个头戴竹斗笠的本地人健步如飞地拉到一个空旷的营地。在踏上东方这片神秘的土地前,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两手空空,身份只比一个难民好一点,现在他们却找到了做上等人的感觉。

“看啊,咱们的老爹说得真是没有错,在一个没有白种人的地方,任何一个欧洲人都是老爷。”大卡洛斯对他兄弟说。

铁路公司给每个新招聘的雇员提供一个小房间和一个仆人,他们将在这里接受简单的培训,包括如何管理中国人和一些汉语对话。他们被告知,法国铁路公司即将把铁路修进去的地方在中国的云南省,那里是一个物产丰沛、气候宜人的地方。盛产铁、锡、煤、铜和黄金,人们甚至在下河游泳时都会被河滩上的黄金绊倒,土族人饲养大象、孔雀、蟒蛇和老虎,森林遮天蔽日,河川壮美广袤。姑娘们有许多的情人,她们并不在意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谁,一些中国女人残酷地从小把脚紧紧裹住,使它们变成一双尖尖的没有脚趾的怪物,那是为了满足东方男人奇怪的性欲,因此她们情愿牺牲自己行走的方便。那里的许多地方还相当于欧洲的中世纪,滇越铁路法国公司将在这个连公共马车都还没有过的原始之地,直接让·国人享受到火车卧铺车厢带给他们的舒适和尊贵。

小卡洛斯在面试时没有过关,贝尔总督认为他的年龄太小,其实主要还是他那副孱弱的模样,让·督大人认为这不足以威慑需要管理的劳工。不过大卡洛斯到了安南后跟他上面的主管说,我只有这一个兄弟,让·跟着我当帮手吧。主管说,只要是欧洲人,一个儿童也可以管一群仆人。你兄弟给我管两百人都没有问题。

小卡洛斯始终对自己将要履行的职责心有余悸,更没有当老爷的心里准备,他说:“我们连正规的教育都没有受过,怎么教那些中国佬修铁路呢?”

“靠这个。”大卡洛斯挥了挥手里的一根长约一米的手棍,那是铁路公司发给每个受训雇员的。这些天,他们像警校的学生一样,在一个殖民地警官的教导下,学习如何使用它。

事实证明,法国殖民当局的总督大人慧眼识才,印度支那铁路公司属下的滇越铁路法国公司需要的,就是大卡洛斯这种展示肌肉便可震慑一群中国劳工的蛮汉,况且他们还给这些被招聘的“工地主任”配备了手枪和手棍,作为他们拳头和暴力的延伸。整条铁路线上从世界各地招募来的洋人“工地主任”虽然只有千余名,却要面对二十多万中国劳工。不过铁路公司不仅有当时世界上最大胆的设计家、最优秀的工程师——请想想法国人刚刚建成的埃菲尔铁塔、最雄厚的资金来源,最浪漫的想象力,最疯狂的占有欲,还有这些无所不能的“工地主任。”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枪和手棍,还因为他们中有美国的牛仔、法国的无政府主义者、葡萄牙的海盗、意大利的通缉犯、奥地利的骗子、德国的伪币制造者、英国的失业工人。像卡洛斯兄弟这样的私酒贩运者,算是比较良好的个人履历了。俩兄弟到了工地后,一个有了英雄用武之地的感慨,一个产生了身陷格列佛王国的迷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啊?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

自从这些外国人进入中国境内以来,他们不但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浪漫和富饶,自己倒成了在乡间大地上四处蔓延的瘟疫。民生凋敝,穷困显而易见,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都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和不忍多看的贫穷。土族人以为他们的国家再次遭到了入侵,纷纷像受到惊吓的鸟儿一样飞到深山密林中躲藏起来。离安南边境不远的重要城镇蒙自县城,两个汉族士绅家庭的女人吞鸦片自杀,因为她们宁死也不愿被传闻中的洋鬼子玷污了清白,家族里的男人们为她们的义举建造了两座贞洁牌坊,看上去像巴黎的凯旋门,只是它更具东方特点。铁路公司的洋人雇员们在谈论这个传闻时,百思不得其解。有个家伙说:“如果她们不能反抗,何不学会享受呢?我会带给她们全新的快乐。我敢打赌和我睡过觉后她们就不会想到死了。”

另一个稍有思想的人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们愿意为连面都没有见到过的‘强奸犯’捍卫贞洁去死,而我们本来是要带给这些可敬的女士们文明。”

大卡洛斯在这场闲谈中为大家提供了土族人畏惧他们到了何种地步的佐证。一天他在一条狭窄的山道上,迎面碰到一个农妇,他正想向她问路,但这个中国女人把他当成了老虎,不,可能是比老虎更可怕的某种东西——魔鬼或者强奸犯。

“上帝啊,我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她便退到了岩壁上,把脸像鸵鸟一样埋藏起来,浑身发抖,仿佛她一丝不挂地被我看见了。我相信,那时她恨不能钻进岩石里去。还他妈的说中国女人浪漫多情呢,谁能在三天之内找到一个敢和我们打情骂俏的娘们儿,我赌一百皮阿斯特(法国殖民当局在越南发行的货币)。”

一个炎热的下午,卡洛斯兄弟被派到自己的工程段,当他们看见一大群衣衫褴褛、萎靡不振的中国人时,小卡洛斯还以为来到了一个难民营。他问:“这就是我们的工人?”

大卡洛斯似乎比他的弟弟更容易适应中国的环境,他跳下马来说:“你以为他们是曼切斯特的工人阶级吗?拿好你的手棍,在需要抽他们的时候,就不要心痛你的仁慈。”

大卡洛斯在走进那群劳工时,感到一阵阵的臭味都快要把他熏倒了。他发现了臭味的源头,他用手棍敲打着一个劳工身上笨重的棉袍。“你,你,还有你们,都把这身臭不可闻的破烂玩意儿扔到火堆里去烧掉。狗娘养的,这么热的天,穿这么多怎么干活?”

那些中国劳工呆呆地望着他,就像一群无路可退的绵羊面对一条嗜血的狼。大卡洛斯敲敲这个的的对一条嗜血的狼但又,他用手棍敲敲打着一个劳工身上笨重破烂“哥,个的身子,但都像打在一根根木头上。工地上的气温至少在35℃以上,大卡洛斯都弄出一身汗了,还不能令这些呆头呆脑的中国劳工脱下他们身上的厚重棉袍——这是什么服装啊,像个麻布口袋似的从上身兜到脚踝,圣女的睡袍吗?大卡洛斯掏出了腰上的手枪,他准备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

“住手!你还算是欧洲的文明人吗?”人群后忽然传来一个法国女人的声音。卡洛斯兄弟循声望去,看见一个戴白盔帽、穿长裤工装、脚登长筒马靴的白种女人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仿佛是一个降落在苦难人间的天使,翩然出现在混乱、冷漠、蛮荒、艰辛异常的施工现场。

“新来的工地主任,是吗?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这个工段的医务士露易丝。”

“噢,露易丝小姐,很荣幸为您效劳。”大卡洛斯先是满脸惊愕,随即立刻堆上了笑容。自从在马赛登上“澳大利亚人”号以后,他还没有见到过如此漂亮的欧洲女人,更没有在欧洲见到过如此装束的尊贵女士。难道小姐们穿长裤工装已经成为欧洲的一种新时尚了?

“他们是从中国的北方征召来的,走了三千多公里的路,昨天才被送到这里,没有人有一身多余的衣服。”露易丝说。她的嗓音沙哑,神态也略显疲惫,但一点也不影响她光彩照人的美。

“那就让·们这样干活吗?工具在哪里?谁来告诉他们,铁路应该怎么修?”大卡洛斯问。

露易丝耸耸肩,“都说中国人的手是万能的,他们吃苦忍耐的能力可以和‘约伯的耐心’(注1)相媲美。也许,这就是我们的指望。罗马城不是一天修建起来的,何况一条铁路呢。那边有两箱消毒药水,你要负责分发给他们,你先让·们把这块场地平整出来,搭建几座工棚,然后用药水喷洒。不然瘟疫流行起来,就没有人给你干活了。”

大卡洛斯根本没有听见这个欧洲女子说了些什么,只是一味地点头称是。他的目光已经深陷在露易丝蓝色的眼珠里了。

“请注意,必须跟他们讲清楚,这消毒药水不是可以入口的饮料。前天下面一个工段的两个劳工把分发给他们的黄色炸药当糕点吃进肚子里了。”

这句话卡洛斯兄弟都听明白了,大卡洛斯发出山洪爆发般的笑声,“上帝啊!这可是我来工地上听到的最有趣的事情了。”

“有趣?两个劳工都没有救过来。你认为这很好笑吗?”

露易丝说完就走,刚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大卡洛斯说:“请务必牢记,不能让·们喝生水,这是中国人的坏习惯,你有责任监督他们。我希望你能善待这些中国劳工,不要忘记一个基督徒的宽容和仁慈。是基督徒吗?”

“是……”大卡洛斯底气不足地说。

这个看上去气质高贵的女子说话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卡洛斯在将来的日子里永远也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这条铁路?她应该出入巴黎的高级社交场所,或者在某家干净整洁的医院里,像天使一样在病房里飞来飞去,而不是和他们这帮肮脏、粗鄙的男人混在一起。天使总是在人们最绝望时出现。上帝知道,大卡洛斯那时在心里感谢了他。尽管大卡洛斯那时还是一个很久以来都不进教堂忏悔的恶棍,但在上帝无所不在的计划中,恶棍更需要拯救。

工程在乱哄哄的局面中展开,这些中国劳工真的就像是从格列佛的小人国里招募来的,他们中最高的也高不过大卡洛斯的肩膀,多数人似乎只到他的腰胯间,大卡洛斯认为他们一点也不可爱,脑后拖着长长的辫子,看不出颜色的棉布长袍又脏又臭,虱子一抓一把,令人生厌,让·卡洛斯随时有一把将他们拎起来——不是一个,而是三五个——远远扔出去的欲望。不过他得管理手下的这三百个“中国猪”好好干活,驱赶他们像猿猴一样爬上陡峭的悬崖上去打眼放炮,用铁锹、钢钎、扁担、箩筐、手推车、十字镐以及炸药向大山要路。数个工作日下来,大卡洛斯不得不承认,这些中国劳工忍受苦难和艰辛劳作的毅力惊人,尽管在诸如教会他们吊在悬崖上打眼放炮、安放炸药这样危险的工作时,经常闹出人命,但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宁静的山谷被惊吓得瑟瑟发抖,飞禽走兽纷纷逃亡,古老的大树被伐倒时,发出强烈的抗议,但没有人理会。山神不明白自己身上坚固了亿万年的磐石为什么会被炸得遍体鳞伤,沉睡了数百年的阴魂被从古墓里挖掘出来,赶到空荡荡的河沟里,或者抛撒到古道边,灌木丛中,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哀号。夜晚来临时,都可以看见暮色苍茫中的鬼影幢幢。人们不得不在每一座工棚外面燃起一堆堆的篝火,以抵御这些孤魂野鬼找上门来申冤。劳工们干了一天的活儿,早就累得散了架,他们几十个人挤在一个工棚内,吃完简单的晚饭倒头便睡。但是有的人在沉睡中和四处游荡的阴魂迎头撞上,身子孱弱的人便被死神裹挟走了。第二天他们的工友醒来,发现身边的人再也起不来了。

劳工们大都来自中国北方的天津、山东、河北、河南等地,他们是赤贫的农民,被两块大洋骗到南国的热带丛林中开山修路,水土不服是自然的事。不要说这些北方人,就是云南本地的劳工,在这将近40℃高温的河谷湿热气候下,也难以适应。蚊虫、虱子、跳蚤、毒蛇、蚂蟥、野蜂,都是许多劳工从来没有过的梦魇。有一次小卡洛斯涉水过一条小溪,到上岸时,他发现自己的高筒马靴上全是一层肉乎乎的东西,就像他的靴子不见了,腿上的肉全翻在了外面。仔细一看才让·比丢了靴子更恐慌,原来靴子上密密麻麻地沾满了蚂蟥,正拼命地往他腿上爬,他连下手解开靴子扣的地方都没有。

这还不算最恐怖的,一天小卡洛斯手下的五个劳工在施工中捅到了一个大马蜂窝,愤怒的马蜂飞腾起来,朝敢向它们的领地挑战的人发起攻击,小卡洛斯看见五个劳工眨眼就成了一个个的“蜂人”,他们抱头鼠窜,在地上打滚,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挣扎便停息了。待人们把他们抢回来时,每个人的头都肿得有一个篮球那么大。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除了盛产石头和大大小小的野兽,就是死亡。”小卡洛斯有一天在受到劳工们的集体抗议后,到他哥哥面前哀叹道。昨天一个复炸的哑炮已经夺走了两个劳工的生命,今天又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儿了,劳工们再也不听小卡洛斯的使唤,哪怕他举起了手棍,但得到的是一阵讥笑。

那时,小卡洛斯还是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面对大量涌来的劳工,铁路公司的人手就吃紧了。小卡洛斯虽然身体纤瘦、嘴上没毛,但也要管三百多号劳工。工地上的洋人工头大都是些大胡子,这似乎是他们的标志和某种时尚,而中国劳工的下巴几乎都是光光的,看上去孱弱而稚嫩,实际上许多劳工还都是些和小卡洛斯一般大的孩子。卡洛斯兄弟各负责一个相邻的施工段,而大卡洛斯超群的能力差不多包揽了他兄弟的工作。

“他们敢嘲笑你?”大卡洛斯问。

“是。”他兄弟羞愧地说。“和被炸得飞起来相比,我的手棍只是给他们瘙痒。”

大卡洛斯觉得该给他生性怯弱的兄弟上一课了。“跟我来,看我怎么对付这帮‘中国猪。’”

那群罢工的劳工大约有二百来人,有站着的有蹲着的,有的手里拿着工具,有的将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气氛显得很紧张,仿佛那一眼没有爆炸的哑炮不在山岩上,而是隐藏在这群人中。谁要是一不小心,挑起了一颗火星,只有上帝知道这群本来就命如蚂蚁的劳工们会不会举起手里的十字镐——他们一人一镐,就足以让·洛斯兄弟成肉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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