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译员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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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已经密切交往了很长时间，但我很少听他提起过自己的亲人，他也很少谈起自己早年的生活。他在这方面的沉默和保守，让我感觉他过于冷漠，不重亲情。以至于我有时候还会把它看做一个性格孤僻乖张之人，一个头脑聪明、智力超群但是缺乏人情味的人。他疏远女性，不喜欢结交新朋友，这些都是他冷漠性格的典型表现，不过他最过分的一点就是闭口不谈自己的亲人。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亲人全都离世了。但是有一天，让我感到十分奇怪的是，他竟然跟我提起了他的哥哥。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们喝完茶之后便随意地东拉西扯起来，从高尔夫球俱乐部说到黄赤交角变化的原因，最后又说到返祖现象和遗传适应性问题，我们这时讨论的要点是：一个人的聪明才智有多少是遗传得来的，又有多少出于他自己早年所接受的训练。
“以你为例，”我说道，“从你以前告诉过我的情况来看，好像很明显，你敏锐的观察力和特殊的推理能力，都取决于你自己有过系统的训练。”
“在某些程度上可以这么说，”福尔摩斯思考着回答道，“我的祖上都是乡绅，自然他们过着他们那个阶层的人的生活。但是，我的那些才能多多少少就存在于祖先遗传下来的血脉中。很可能还受惠于我的祖母，她是法国画家吉尔内的妹妹。血液中的艺术细胞很容易就会以颇具特性的形式出现。”
“你怎么知道是遗传的呢？”
“因为我哥哥迈克罗推理方面的能力比我还要强。”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天大的新闻。英国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具有如此独特的才能，警方和社会公众怎么都对他一无所知呢？我说是我的朋友太谦虚，所以才把他的哥哥看得那么高。福尔摩斯对我的这种说法报以微微一笑。
“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我可不是那种把谦虚当做美德的人。从逻辑学的角度来看，事物本身是什么样子，那它就应该是什么样子，无论是低估自己的能力还是自我吹嘘都有悖于事实真相。因此，我说迈克罗夫特的观察能力比我强，你要相信我说的绝对是事实，没有任何夸张。”
“你哥哥比你大多少？”
“他比我大7岁。”
“为什么别人没有听说过他？”
“哦，他在自己的那个圈子里可是风云人物。”
“什么圈子？”
“嗯，譬如说在第欧根尼俱乐部里（第欧根尼是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
我从都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我的脸上肯定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夏洛克·福尔摩斯掏出表看了看，说：“第欧根尼俱乐部是伦敦最奇怪的俱乐部，而迈克罗夫特则是其中最古怪的人。他每天下午4点三刻到7点40分都会待在那里。现在正好是6点钟，如果你愿意在这个美好的傍晚出去走走的话，我很高兴替你介绍一下刚才我说过的那些古怪的人和事。”
5分钟之后，我们已经来到了大街上，朝着雷根斯圆形广场走去。
“你肯定很奇怪，”我的同伴说，“迈克罗夫特具有这样的才能，他为什么不去搞侦探工作呢？那是因为他不能。”
“但是你说过……”
“我说过，他的观察和推理能力确实在我之上。如果侦探这门艺术从开始到结束只需坐在安乐椅上就可以完成推理，那我哥哥肯定是这个世上无人能比的罪案侦探了。可惜他既没有从事侦探行业的雄心，也没有精力。让他去检验一下自己得到的结果他都嫌麻烦，宁肯让人说他是错的，也不愿去证明自己是对的。我曾多次向他请教过一些问题，他的答案后来都被证实是正确的，但是，案子提交给法官或陪审团之前，如果要他提出一些有力的证据，他肯定甩手不干。”
“这么说，他不从事这个职业了？”
“也不是。我这个用来吃饭的营生，在他那里不过是闲来无事时的业余爱好。他在数学方面能力出众，因此就在政府部门做一些审计工作。迈克罗夫特住在蓓尔美尔街，拐个弯就是白厅街。他每天走着去上班，早出晚归，年复一年，除了他住所对面的第欧根尼俱乐部，他没有其他去处，也没有其他活动。”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俱乐部的名字。”
“很可能没有。伦敦城里有许多性格内向而又愤世嫉俗的人，他们不愿意与别人打交道，可是他们也喜欢找个舒适的椅子坐坐、浏览一下最新的期刊画报。因为这些人的需要，就成立了第欧根尼俱乐部，现在这个俱乐部里拥有伦敦城里最不愿娱乐、最不愿交际的人。会员禁止关注他人事情。除了会客室，其他地方绝对不许交谈，犯规三次，就要被提交到俱乐部委员会，谈话者很可能会被开除。我哥哥是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我本人感觉这个俱乐部的气氛让人很舒适。”
谈话间，我们就转过了詹姆斯街尽头，已经来到了蓓尔美尔街。夏洛克·福尔摩斯在离卡尔顿大厅不远的一个门前停住，关照我不要开口说话，然后就领着我走进了大厅。我透过玻璃隔间看到一间宽敞豪华的房间，很多人正坐在那儿看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落。福尔摩斯把我领进一个小房间，窗外就是蓓尔美尔街，然后他又离开了一会儿，不久回来时还带着一个同伴。我知道那位肯定是他的哥哥。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比他弟弟要高大健壮得多，他身材魁梧，体型肥胖。他的脸庞较宽，但是跟他弟弟一样，有着那种特别机警敏锐的表情。他双目有神，一对灰眼珠，水汪汪的，好像一直在认真思考着什么，这种认真的神情，我只在夏洛克精神全神贯注地运用自己的智力时才看到过。
“很高兴见到你，先生，”他说着，伸出了他那如海豹掌般宽厚的手掌，“自从你开始记载夏洛克的案子后，他的名字才被人们到处传说。对了，夏洛克，我以为上个礼拜你会过来找我商量那件庄园宅屋案呢。我感觉你办那件案子不会很顺手吧。”
“不，我已经解决了。”我朋友微笑着说。
“肯定是亚当斯干的吧。”
“没错，就是他干的。”
“一开始我就认定是他。”他们两个在俱乐部凸肚窗台上坐下。“要想观察研究人，这正是个好地方，”迈克罗夫特说，“看，有两个人朝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就拿他们来说吧！真是不错的例子啊！”
“你是说台球记分员和他旁边的那个人吗？”
“正是，你看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那两个人在窗对面停下了，其中一个人的背心口袋上有粉笔灰，那就是台球戏记分员的标志。另外一个矮小、黝黑，帽子扣在后脑门上，腋下夹着一包东西。
“我看他是一个军人。”夏洛克说道。
“并且最近刚退役。”他哥哥说道。
“我看，是在印度服役的。”
“而且是一个士官。”
“我猜，是皇家炮兵队的。”夏洛克说道。
“是一个鳏夫。”
“他应该有一个孩子。”
“不止一个，我亲爱的弟弟，不止一个孩子呢。”
“行了，”我笑着说，“对我来说，这太不可思议了。”
“绝对没错，”夏洛克说，“他神情威武，精神很好，加上他那晒黑了的皮肤，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军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士兵，他最近刚从印度回来。”
“他脚上穿着那种所谓的炮兵靴子，说明他刚退役不久，”迈克罗夫特说道，“他走路时跨步的姿态不像骑兵，他歪戴着帽子，这从他一边眉骨上没被太阳晒到的浅色皮肤可以看出。看他的体重不可能是工兵。因此，他只能是炮兵。”
“还有，他愁容满面，想必他一定是失去了某个最爱的亲人。从他自己上街买的那些东西可以看出，好像他失去了妻子。你看，他买了一些孩子用的东西。其中有一个拨浪鼓，说明有一个孩子还很小。他妻子可能是因为生产去世的。他胳膊下面夹着一本小人书，说明还有一个孩子要操心呢。”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夏洛克·福尔摩斯所说不假，他哥哥的观察力确实比他还要敏锐。夏洛克瞥了我一眼，笑了笑。迈克罗夫特拿出一个玳瑁盒子，取出了鼻烟，用一块大红丝巾拂去飘落在衣服上的烟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