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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蒙蒂以戏弄人的口气说,“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我们的事还是我们自己解决吧!”

“随你们的便。”上面的人说,“反正绳子就留在那儿,要是用得上你们就用吧。”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听到的只是飒飒的雪声和士兵们的几声咳嗽。现在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峭壁附近的几个山头,一只灯笼的反射红光从那里传过来。

从城堡来的这些士兵把披风穿好,也点起一些灯,其中一人将灯递给上尉,以备不时之需。

“上尉先生。”安古斯蒂纳说,那声音显得很累。

“什么事?”

“上尉先生,玩一把,您觉得怎么样?”

“玩什么,见鬼去吧!”蒙蒂回答。他清楚地知道,今天夜里肯定撤不下去了。

安古斯蒂纳并不是开玩笑,他让一个士兵从上尉口袋里掏出纸牌。他把自己的披风的一角放到一块石头上,把灯笼放到旁边,然后开始洗牌。

“上尉先生,”安古斯蒂纳又说,“请听我一句,尽管您肯定不愿听。”

蒙蒂这时明白中尉想要说什么了:北方那些人可能在嘲笑他们,面对这些北方人,别无他法。这时,士兵们躲藏在峭壁下,将所有能够利用的凹陷的地方都利用起来,有的在开着玩笑,有的笑着,边笑边吃东西。两个军官开始在雪地里玩起纸牌来。他们头上是笔直的峭壁,脚下是黑洞洞的悬崖。

“大衣,给你们大衣!”上面有人以嘲笑的口气大声喊叫。

蒙蒂没有抬头,安古斯蒂纳也没有抬头,继续玩他们的纸牌。但是,上尉心情很坏,愤怒地将纸牌摔到那件披风上。安古斯蒂纳想开玩笑,但没有用处。他说:“好极了,两个尖……这个我吃掉了……要说实话,您把这张梅花给忘了……”他时不时地笑着,显然,这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只听上面的人们又有了动静,接着是松动的石头滚落的声响,看来他们要开拔了。

“祝你们好运!”先前的那个声音再次向他们喊着,“你们可要走好……别忘了那两条绳子!”

蒙蒂没有回答,安古斯蒂纳也没有回答。他们仍在专心玩他们的牌,没有任何回答的表示。

上面,灯笼的反光消失了,显然,北方人正在撤离。在雪中,纸牌湿漉漉地粘连在一起,费了很大力气才洗均匀。

“不玩了!”上尉把自己手里的牌摔到披风上,“真倒霉,不玩了!”

他退到悬崖下,用披风把身子裹住。“托尼!”他叫着一个士兵的名字,“把我的袋子拿过来,给我找点儿水喝。”

“他们还能看到我们。”安古斯蒂纳说,“他们在山顶上还能看到我们!”因为他知道蒙蒂非常生气,所以一个人自己玩起来,假装着是他们两个在继续玩。

中尉故意弄出玩纸牌的嘈杂声音,左手拿着自己的牌,把右手的牌甩到那角披风上,同时假装着把另一叠牌抓起来。在密密麻麻的雪片之间,山顶上的那些外来者肯定看不出是中尉单独一个人在玩牌。

中尉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寒风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觉得,或许他再也不能动了,甚至连躺倒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觉得,从记事以来,从来都没有感到这么难受。山顶上,正在撤离的那些人的灯笼仍晃来晃去,他们还能看到他。(<q>在一座辉煌大厦的一个窗口,有一个很小的人影,那就是安古斯蒂纳,他还是个孩子,脸色苍白,这脸色给人印象深刻。他穿着一件优雅的丝绒衣服,领口镶着白边。他懒洋洋地打开窗子,向浮动在窗前的那些精灵俯下身,好像要向它们表示亲昵,要向他它们说一件事。</q>)

“大衣,大衣!”他依然用尽力气喊着,想让北方的人听到,可是,从他口里出来的只是沙哑微弱的声音。“我的天哪,这是第二次了,上尉先生!”

他缩进厚披风,嘴里还在轻轻地嘟哝着什么。蒙蒂认真注视着安古斯蒂纳,他的怒气越来越小。“好了,中尉,到这边避避风,反正北方人已经撤走了!”

“您比我强得多,上尉先生。”安古斯蒂纳依然虚情假意,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可是,今天晚上确实没有兴致。您为什么不断看上面?为什么老看山顶?您或许有点儿心绪不宁?”

这时,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安古斯蒂纳中尉手中的最后几张牌掉到地上,那只手也跟着滑了下去,没有了一点儿生的气息。在闪烁的灯笼昏暗光线下,他在披风下直挺挺地一动不动。

中尉的背靠在一块石头上,慢慢向后移动了一下。一股莫名其妙的睡意向他袭来。(<q>在月夜中,另外一些精灵组成一支小小的队伍,它们抬着一顶轿子,在半空里走向那座大厦。</q>)

“中尉,到这边来吃点儿东西吧,天这么冷,必须吃点儿东西。努把力,即使不想吃也得吃一点儿!”上尉这样大声叫他,声音中含着一丝焦虑不安的意味,“过来,到这边来。雪就要停了。”

雪确实停了,白色的雪片突然之间就不像先前那么密集,雪花也没有先前那么大了。空气十分清新。在灯笼映照下,好几十米以外的悬崖也可以分辨出来了。

突然,在一阵风雪过后的间隙,城堡的灯光在不知道具体有多远的地方频频闪烁。城堡很像一个迷人的古堡,闪烁的灯光令人想起古代狂欢节的欢乐海洋。安古斯蒂纳看着这一切,一丝笑意慢慢出现在他那被冻得麻木僵硬的嘴角。

“中尉,”上尉开始明白过来,又喊起来,“中尉,扔掉那些牌,快到下边来,这儿风吹不到。”

可是,安古斯蒂纳看着那些灯光,实际上他已经不知道那是什么,是城堡,还是遥远的城市,要么是自己的那个小城堡,在那个小城堡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等着他归来了。

这时,在城堡的斜坡上,一个哨兵也许偶然之间向大山望了一眼,看到了山顶的灯光。距离如此遥远,这里这些可恶的陡壁根本就等于什么也不是,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差别。带队的或许正是德罗戈。当时,如果德罗戈愿意的话,他可能会同蒙蒂上尉和安古斯蒂纳一起来。可是,德罗戈当时觉得这是一件蠢事。鞑靼人的威胁已经淡化,这一差使在他看来只能令人反感,再无其他可说,其间没有任何功劳可言。可是,德罗戈现在也看到了山顶晃动的灯光,也开始后悔,后悔没有同他们一起来。这就是说,并非只有在战争中才能找到某些值得的东西,他现在可能也希望自己在山上,在暴风雪的深夜中待在山上。可是,为时已晚,机会来到他身边,可他没有抓住,失之交臂。

好好休息了一番之后的乔瓦尼·德罗戈清清爽爽,裹在暖暖和和的披风中,可能正在看着远处的灯光,心里却十分嫉妒。而在此时,浑身是雪的安古斯蒂纳正在吃力地用尽最后的力气捋顺自己那已被打湿的胡子,折好自己的披风,目的不是把它穿到身上取暖,而是另有一个神秘的打算。蒙蒂上尉在避风处盯着他,呆若木鸡,他问自己,安古斯蒂纳这是在干什么,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个很像这个中尉的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城堡内的一个大厅里有一幅很古老的画,画的是塞巴斯蒂亚诺亲王之死。这位亲王中了致命之伤,在密林深处,脊背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头低到另外一边,披风掉下来,披风的褶皱非常匀称。在这个人物身上看不到一点点身受重伤即将死亡的痛苦,看着他不能不吃惊,吃惊于画家的本领,画家完整地反映出了死者的全部高尚和极度的优雅。

现在,他不能不这样想,安古斯蒂纳现在很像这位密林深处受重伤的塞巴斯蒂亚诺亲王。安古斯蒂纳不像亲王那样穿着闪亮的盔甲,他的脚边也没有染着鲜血的头盔,更没有折断的利剑。他的脊背不是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而是靠在一块坚硬的石块上。不是一抹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额头,而是只有一点灯笼的昏暗光线照着他。可是,他还是很像那位亲王,手脚的姿势相同,披风的褶皱相同,临终的疲惫神情也相同。

这样说来,与安古斯蒂纳比较起来,尽管上尉、中士和所有的士兵都是那么健壮,那么自负,但他们无疑都像一些乡巴佬。在蒙蒂的内心里产生了一丝嫉妒和惊奇,尽管这好像有点儿荒唐。

雪停了,风在悬崖之间吼叫,卷着雪粒漫天飞舞,灯笼的火苗在玻璃内摇曳。安古斯蒂纳对此好像没有任何感觉,靠在石块上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城堡的遥远灯光。

“中尉!”蒙蒂上尉仍在努力,“中尉!快下决心!到下边来避一避,留在那里受不了,会冻坏的。快下来,托尼垒起一个小墙头。”

“谢谢,上尉。”安古斯蒂纳吃力地说,他每说一句话都非常吃力。他轻轻抬了抬一只手,做了一个手势,意思好像是说,一切已经无关紧要,一切都已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q>最后,精灵们的头领向他做了一个威严的手势,安古斯蒂纳带着厌烦的神情跨过那个窗台,优雅地坐进那个轿子。仙女们抬的这个轿子轻轻动了一下出发了。</q>)

几分钟内,听到的只是风的怒号。士兵们为了取暖,紧紧挤在悬崖下,现在,他们也不再想开玩笑,静静地在同寒冷搏斗。

风好像暂时停顿了一会儿,安古斯蒂纳将头抬起一点点,慢慢动着嘴唇,像是想要说什么,在他嘴里吐出的只有这么两个词:“明天必须……”之后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有这两个词,声音是那么细弱,甚至连蒙蒂上尉也没有发现他在说话。

只说了这么两个词,安古斯蒂纳的头就向前低了下去。他的一只手雪白僵硬,放在披风的褶皱之间,他的嘴已经闭上,嘴上再次出现了微微的笑意。(<q>轿子抬着他走了,他的目光从朋友身上离开,头转向前面,转向那支小小的队伍前进的方向,脸上带着好奇、好玩和疑惑的神情。就这样,在深夜,他走了,带着几乎是超越人的尊严的高贵走了。那支小小的神秘队伍像蛇一样在空中缓慢地曲折前行,越来越高,变成一条含混不清的细线,然后是一条雾一样的细条,最后完全消失了。</q>)

“安古斯蒂纳,您想说什么?明天怎么啦?”蒙蒂上尉终于从他躲避的地方走出来,用力摇着中尉的双肩,想把他摇醒。可是,已经不可能了,而只是把军用披风的整齐褶皱给摇乱了,非常遗憾。此时,士兵们没有一个人发觉发生了什么事。

蒙蒂骂了一句,回答他的只是从黑暗的深渊传来的风声。“安古斯蒂纳,你想说什么?你没有把话说完就走了。或许是一件小事,一件随便什么事,或许是一种荒谬的希望,或许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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