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毛榉案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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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纯粹因为热爱而忠于艺术的人，”福尔摩斯说着，扔掉手中的《每日电讯报》的广告专版，“通常都是从最不起眼、最平凡的事情中获得极大的满足。华生，我很高兴地发现，在你认认真真地记录我们的案件的过程中，你已经领会到了这个真理。而且，我必须要说的是，在记录的时候你偶尔还会加以润色，你极力凸显的不是我在那些有名大案的侦破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而正是案件本身的细节。虽然那些案件的细节看上去微不足道，可正是这些才让我的演绎推理和逻辑综合能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也只有这些才能列入我这特殊的专业范畴。”
“不过，”我笑着说，“我还是无法摆脱记录过程中给人造成的耸人听闻之嫌，尽管这是应该极力避免的。”
“可能，你确实有一点错误，”他说着，拿起火钳子夹起一块红红的炭火，点他那个长把的樱桃木烟斗。如果他不需要思考问题，而是与别人争论的话，他经常用这个烟斗代替那个陶制烟斗。“或许，你的错误就在于，你试图把每一个案子都记录得有声有色，而不仅仅局限在记录案情的前因后果和严密的判断推理，其实这才是唯一需要注意的地方。”
“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我对你还是很公正的。”我淡淡地说。因为他性格中那自负的一面总能引起我的反感，而且，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发现他说话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不，这并不是我的自负和自大。”他说。与以往一样，他的回答从来都不针对我所说的话，而是直击我的思想。“我之所以要求公正地记录我的技能，是因为这东西并不属于我个人——而是身外之物。犯罪的事常有，逻辑却很难得。所以，你记录时应该凸显的不是犯罪的过程，而是逻辑。可是，你却把原本应该是一系列能拿来讲授的课程，降格为一连串离奇的故事。”
那是一个初春的早晨，空气中还带着浓浓的寒意。吃过早饭以后，我俩对坐在贝克街寓所那烧得很旺的炉火旁。外面雾气很重，翻滚在一排排深褐色房子之间，对面那排房子的窗户，变成了一团团昏暗的、不成形的模糊黑点。当时，餐桌还没有收拾，煤油灯亮着，照着白色的桌布，桌上的瓷瓶和金属餐具也被照得发出微弱的亮光。整个早上，福尔摩斯都沉默不语，一直在不停地翻看报纸上的广告栏。他最后显然放弃了寻找，没好气地说教了我一通，毫不客气地指出我文笔上的缺点。
“当然，”他凝视着炉火，抽着他的长烟斗，稍微顿了一下说，“不会有人指责你的记录是耸人听闻的，因为在那些你自己都非常感兴趣的案子中，有很多都算不上是法律上的犯罪。比如我想尽办法帮助波希米亚国王的小事、歪嘴男人的难题，还有单身贵族那个案子，这些事情都超出了法律的范围。虽然你极力避免加入感情因素，但是我怕你的记录可能还是难逃烦琐之嫌。”
“结果或许会如此吧，”我说，“可是，我采用的方法却是新颖有趣的。”
“我的伙计，对于不善于观察的广大公众而言，他们才不管你是怎样根据一个人的牙齿看出对方是一个纺织工人，不管你是如何从一个人左手的大拇指判断出是排字工，至于分析与推理究竟有什么细微的差别，他们才不会去深究呢！不过，说实话，你要是真的写得很细腻的话，我也不会怪你的。那些犯大案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人们，至少是犯罪的人，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无法无天，干出什么冒险的事情了。我这点小业务，好像也在日趋退化，沦落到帮人寻找个铅笔，替寄宿学校的年轻女孩子想想点子之类的地步。我想，不管怎样，我的事业终究是要结束了，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了。我今天早上收到的这封信，我想，应该也能说明我的事业到达低谷了吧。你看看吧！”他说着，丢到我面前一封揉得皱皱巴巴的信。
这封信是昨天晚上从蒙塔格镇寄过来的，信上说：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非常迫切地想向您请教，就是关于我是否应该接受人家的聘请，当他们的家庭教师的问题。要是方便的话，明天上午10点半我会登门拜访。
您忠诚的
维奥利特·亨特
“这位年轻小姐，你认识吗？”
“不认识。”
“现在正好10点半。”
“是的，我敢肯定这是她在拉门铃。”
“或许，这件事情比你预想中的有趣多了。你应该还记得蓝宝石那件案子吧，刚开始不过是觉得好玩，最后竟引出一桩犯罪案件。没准儿这件事也是这样的。”
“嗯，希望如此。很快就知道到底什么事儿了，我要是没说错的话，委托人马上就到。”
话刚说完，房门就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姑娘。她的穿着朴素而整洁，聪明伶俐的脸上那点点雀斑，看着就像鸻鸟蛋似的。她的动作干脆利索，应该是个颇有主见的女人。
“打扰到您，真的很抱歉，”她在我同伴站起来招呼她的时候说道，“我遇上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可是我没有父母，也找不到可以请教的亲友，所以只好来找您了。我想，您应该会好心帮助我的。”
“亨特小姐，请坐，我很荣幸能竭力为你效劳。”
据我看，新来的这个委托人的言谈举止给福尔摩斯留下的印象很不错。他先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静坐下来，耷拉着眼皮，双手指尖相对，认真地听着她的讲述。
“我已经做了5年的家庭教师了，”她说，“一直都在斯彭斯·芒罗上校家里。可是，两个月前，上校接到命令要调去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工作。所以，他带着他那几个孩子一起去了美洲以后，我就失业了。我在报纸上登了寻找工作的广告。还参加了一些招聘，但没有任何结果。我那一小点积蓄也快用完了，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西区，有家很有名气的家庭教师介绍所，名字叫韦斯特维。我每个礼拜都会去那里，看能否找到适合的工作。韦斯特维是这家介绍所创办人的名字，但负责经营的是一个叫斯托珀的小姐。她坐在自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找工作的女士都在前面的接待室等着，一个个轮着被叫进去，她翻看着登记簿的资料，看应征者是否符合要求。
“上个礼拜，当我像往常一样被叫进办公室的时候，我看见里面不止斯托珀小姐一个人，她身边还坐着一个极其粗壮的男人。那高个子男人满脸笑容，一层叠着一层的肥厚的下巴，一直垂到喉部，鼻梁上架了副眼镜，一脸急切地只是看着进去的女士。我进去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他惊颤了一下，然后立刻把脸转向斯托珀小姐。
“‘这个就可以，’他说，‘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很好！很好！’他好像非常兴奋，双手来回搓着，流露出一副异常热切的表情。看着他那亲切的样子，让人觉得非常愉快。
“‘小姐，你来找工作吗？’他问。
“‘是的，先生。’
“‘家庭女教师？’
“‘是的，先生。’
“‘你期望的薪水是多少啊？’
“‘之前在斯彭斯·芒罗上校家的时候，每个月是4英镑。’
“‘啧！啧！苛刻——简直太苛刻了，’他叫嚷着，情绪好像有点激动，那肥胖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这样一个有才能、有吸引力的小姐，那人怎么能付这么少的酬金呢？’
“先生，或许我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有能力，’我说，‘会一点法文、德文，还懂一点音乐、绘画……’
“‘啧，啧！’他叫道，‘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你具不具备一个有教养的女士所应有的气质和风度。总之，就一句话，要是不具备，你就不适合教育一个将来或许会对国家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孩子；倘若你具备的话，你怎么肯屈尊接受那位先生付给你的不足三位数的薪金呢？小姐，你要是来我这里的话，薪金会从一年100英镑开始的。’
“小姐，你要是来我这里的话，薪金会从一年100英镑开始的。”
“福尔摩斯先生，您应该想象得到，对我这样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来说，这样的薪金简直就是难以置信！那位先生，可能是发现了我脸上露出的怀疑，就打开钱夹，掏出一张钞票。
“‘这是我的习惯，’他愉快地笑着说。那张满是褶子的白皙的脸上，两只眼睛变成了两条闪着亮光的线条。‘预付给年轻小姐一半的薪金，这样，她们就能支付旅程所花的费用，或别的什么开支，或者添置点衣服！’
“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如此善良体贴的人。当时，我已经在小商贩那里欠了一些债了，如果能拿到这笔预付薪金的话，对我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我总感觉整件事情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所以，就想深入了解一些情况之后，再作决定。
“‘先生，我能否知道您住哪儿吗？’我问。
“‘汉普郡，非常迷人的乡间。红山毛榉，距离温切斯特城只有5英里远。我亲爱的年轻小姐，那真的是个再好不过的乡村，还有一栋可爱的乡间老宅。’
“‘现在，那我的工作呢？我很想知道，我具体的任务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