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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略一斟酌，隐去了自己的推断，只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我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你都没回复，我怕你又……梦游，就找到你家里来了。到你家门口，倒是有人接电话了，但接电话的既不是你本人，也不是阿诺，是另一个自称天天的小男孩儿，声音还是你的声音，但语调语气全不一样了。”
毛小洛先是震惊得匪夷所思，后来又一想，猜到时间大概因为担心，在门口守了一夜，连电话都是自动关机才挂断的，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叹了口气道：“谢谢你……”
“没事，具体怎么回事，等你回来咱们再细聊。”
挂断电话，毛小洛扔下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去上课。三班的孩子们今天都老实了不少，小霸王也规规矩矩坐着，就是家庭作业只收上来不到十本，在讲桌上放着。毛小洛走过去略翻了翻，竟然翻到小霸王的，整整一本空白，倒卖二手都不掉价，只有七十六页那两道题上飞扬跋扈写了两个字——答。
“陈柏涵，你下课到我办公室一趟。”毛小洛的话一出，周围都是看热闹的讥笑声，不知道是在笑毛小洛，还是在笑陈柏涵。
陈柏涵，就是那个小霸王，坐在那里八风不动的样子，略张开嘴哦了一声。
毛小洛又翻了几本其他人的作业，发现大家对昨天讲的内容都吃透了，心里一边吃惊，一边又没有任何上课的印象，面上没有显出来，翻开课本继续讲了下去。
下课，陈柏涵跟着毛小洛去了办公室。毛小洛从旁边抽了一张凳子让他坐下，然后翻开他的练习册说：“是不会？还是不想写？”
陈柏涵看了他一眼，倒没撑着，老实说：“不会。”
毛小洛嗯了一声，看了一眼自己的课表，问：“你周三、周四下午第一节什么课？”
“周三第一节体育，周四忘了。”他就只记体育课记得清楚。
毛小洛只好自己翻了翻三班的课表，发现周四第一节是英语课，想了想说：“你周三体育课来找我，我给你讲讲。”
陈柏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毛小洛说：“只要你想上进，还有大半年，来得及，咱们学校在全市的水平你心里有数，光凭考试没几个能上好高中，但四中每年对咱们学校都有降分录取的名额，只要你考进前十，就能上四中。”
“我这成绩，别说全校前十，三班全班三十二个人，我都一直跟张栋竞争倒数一二名，您还指望我考到年级前十？”陈柏涵自嘲地笑了一声，“再说了，就算真考上四中，以后就能考上好大学？就能飞黄腾达了？”
毛小洛没急着说教，他知道这学校里的孩子不仅成绩不行，家境大多也只是温饱，说不定还有不可对外人道的家庭矛盾，想了想说：“上了四中能不能上好大学我不敢保证，但起码你有了一个更高的平台，能往外看得更远了，能选择的范围更广了。陈柏涵……”他叫了他一声。
“嗯？”
“你知道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书到用时方恨少？”小霸王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陈词滥调。
毛小洛摇摇头：“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等你某天发觉自己有了理想的时候，却已经失去了努力的权力和机会……”
晚上毛小洛下班，先给时间打了个电话，问要不要买外卖回去，那边说：“你直接回来，我做饭了。”这种家里有人等待的感觉陌生又新奇，毛小洛收回了踏进粥铺的半只脚，内心莫名柔软。
公交车在小区门口嘎吱喷了一口气停住，毛小洛背着公文包跳下车，踩着夕阳的余晖踏进楼道，闻见楼道里萦绕出的饭菜的香气，拾级而上，走到家门口时，他拿钥匙的手停顿了一下，转而改为敲门，十几年来，第一次对“家”这个字又有了新的期待。
时间穿着围裙，手握汤勺，慌慌张张过来给他开门，笑着又往厨房跑：“还有一个青菜，马上就好了，你先洗手。”
时间身上穿着一件姜黄色的毛衣，毛小洛忍不住向他走近了两步，跟到厨房区，闻见里面飘出的香气，心想，我要是更早点遇到这个人就好了。
看着时间把青菜盛盘：“别愣着，洗手吃饭。”
毛小洛反应过来，到卫生间去洗了手，出来把外套脱了，又跟到厨房去盛饭。两人坐到餐桌前，时间说：“我往冰箱里冻了一抽屉小馄饨，汤料也兑好了，用保鲜膜封成了几份，以后你晚上要是饿了就煮一份，也方便，别总吃饼干了……”
毛小洛自进家门到现在还没说一句话，只是听着时间的指挥，让他洗手便洗手，让他以后煮馄饨当宵夜便点点头。时间看着他低头不语的样子，又侧头去看他脸色，小声问：“是不是工作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毛小洛摇了摇头，反应过来，又掩饰地点点头，说：“不是大事，就是学生不太听话。”
“你就是脾气太好。”他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你吃这个，我记得你爱吃甜口的菜。”
毛小洛夹进嘴里吃了，绵软的肉汁化进嘴里，让他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但他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怎么能在饭桌上哭哭啼啼呢？成年人怎么能在另一个成年人面前哭哭啼啼呢？他强忍着，还是红了眼圈，不敢抬头，怕被时间看见。
时间问：“好吃吗？”
他点点头。
时间看不见他的脸色，只好自己夹了一筷子尝，入口品了品，说：“有点腻，下回我再多炖会儿，不然你别吃这个了，吃土豆丝……”
“好吃。”毛小洛的声音含混着鼻音，小声说，“好吃，不腻。”
时间听出了他的哭腔，没再向他推荐其他的菜，而是说：“那就好，其实我平时没什么事，能天天过来给你做饭，咱们俩一起吃，既节能减排，又经济实惠。”
毛小洛嗯了一声，一直没有抬头。
时间把碗吃干净，先进了厨房，留毛小洛一个人在餐厅整理感情，桌上的饭菜量都不大，两个人吃刚刚好，毛小洛又夹了一块红烧肉，品着里面冰糖的甜味儿，他不知道时间的爱意从初中到如今还剩下多少，但这剩下的一点对他来说已然足够，他贪恋这份难得的家的温暖。
一阵水声后，时间从厨房端了切好的橙子出来，说：“吃点水果。”
毛小洛很听话地拿了一块，剥开放进嘴里，与他闲话：“你手艺真好。”
“我父亲走得早，初中刚毕业就得自己生活，所以很早就学会了做饭。”他这话半真半假，但能把毛小洛蒙住。
“你也……”毛小洛说了一半自觉失言，闭了嘴，道，“对不起……”
“没事，咱们俩是难兄难弟，没什么可避讳的。”
毛小洛朝他露出一个苦笑，过了一会儿说起昨晚的事：“昨天晚上打电话的事，我没什么印象了。”
“我猜到了。”时间诚恳道，“小洛，我还是建议你找一位心理咨询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