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列传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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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说燕文侯
燕文侯说：“您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我的国家很小，西边迫近强大的赵国，南边靠近齐国。齐国和赵国，均是强国。现在您打算用合纵之计使燕国安定，我愿意把燕国托付给您。”于是资助苏秦车马和金帛去赵国游说。
·对齐国施反间计·
【原文】
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1]。是岁，文侯卒，太子立，是为燕易王。易王初立，齐宣王因燕丧伐燕，取十城。易王谓苏秦曰：“往日先生至燕，而先王资先生见赵[2]，遂约六国从[3]。今齐先伐赵，次至燕，以先生之故为天下笑，先生能为燕得侵地乎？”苏秦大惭，曰：“请为王取之。”
苏秦见齐王，再拜，俯而庆，仰而吊[4]。齐王曰：“是何庆吊相随之速也？”苏秦曰：“臣闻饥人所以饥而不食乌喙者[5]，为其愈充腹而与饿死同患也。今燕虽弱小，即秦王之少婿也。大王利其十城而长与强秦为仇。今使弱燕为雁行而强秦敝其后[6]，以招天下之精兵，是食乌喙之类也。”齐王愀然变色曰[7]：“然则奈何？”苏秦曰：“臣闻古之善制事者，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大王诚能听臣计，即归燕之十城。燕无故而得十城，必喜；秦王知以己之故而归燕之十城，亦必喜；此所谓弃仇雠而得石交者也[8]。夫燕、秦俱事齐，则大王号令天下，莫敢不听。是王以虚辞附秦，以十城取天下。此霸王之业也。”王曰：“善。”于是乃归燕之十城。
【注释】
[1]秦惠王：嬴驷，公元前337年～公元前311年在位。[2]资：资助。[3]从：合纵。[4]吊：对受灾祸的人表示哀悼、慰问。[5]乌喙：一种有毒植物，即乌头。[6]雁行：大雁飞行有序，或成“一”字形，或成“人”字形，这里指在前面的行列。敝：通“蔽”，遮挡，掩蔽。[7]愀然：神情变得凄怆而严肃。[8]石交：比喻感情深厚牢不可破的友谊或友人。
【译文】
秦惠王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燕国太子为妻。这一年，燕文侯去世，太子即位，就是燕易王。易王刚刚登上王位，齐宣王便趁着燕国有丧事之机进攻燕国，获得了十个城池。易王对苏秦说：“以前先生到燕国，先王资助先生去见赵王，约定六国合纵的大计。现在齐国先进攻赵国，继而进攻燕国，由于先生的缘故使燕国被天下耻笑，先生能为燕国收复失去的国土吗？”苏秦感到十分惭愧，说道：“请让我替大王收回失地。”
苏秦求见齐王，拜了两拜，俯身向他庆贺，又仰起头向他慰问。齐王说：“为什么庆贺和慰问交替这么快啊？”苏秦说：“我听说饥饿的人之所以忍受饥饿而不吃乌头，是因为吃这种植物带来的害处跟受饥饿而死相同。如今燕国虽然弱小，但是燕王终究是秦王的小女婿。大王您由于贪图燕国的十座城池而长久地与强秦为敌。倘若今天以弱小的燕国为先锋，而以强大的秦国殿后，从而招致天下的精兵（进攻齐国），这是跟吃乌头一样的道理。齐王听了这些话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这样我该怎么办呢？”苏秦说：“我听说古代那些善于处理事情的人，可以把祸患转换为福祉，利用失败而取得成功。大王若能听从我的计策，就应当立刻归还燕国的十个城池。燕国若是平白无故地得到十个城池，一定会高兴；秦王若是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齐国归还燕国的十座城池，也必定高兴；这就是所说的抛弃仇怨而永结磐石般的友谊啊。燕国、秦国都依附齐国，那么大王您号令天下，就没有不敢不听从的了。也就是大王您用虚浮的言辞依附秦国，依靠十座城池而取得天下。这可是霸王之业啊。”齐王说：“说得好。”便归还了燕国的十座城池。
【原文】
人有毁苏秦者曰：“左右卖国反覆之臣也，将作乱。”苏秦恐得罪，归，而燕王不复官也。苏秦见燕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1]，无有分寸之功，而王亲拜之于庙而礼之于廷[2]。今臣为王却齐之兵而得十城[3]，宜以益亲。今来而王不官臣者[4]，人必有以不信伤臣于王者。臣之不信，王之福也。臣闻忠信者，所以自为也；进取者，所以为人也。且臣之说齐王，曾非欺之也[5]。臣弃老母于东周，固去自为而行进取也。今有孝如曾参[6]，廉如伯夷[7]，信如尾生[8]。得此三人者以事大王，何若？”王曰：“足矣。”苏秦曰：“孝如曾参，义不离其亲一宿于外，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事弱燕之危王哉？廉如伯夷，义不为孤竹君之嗣[9]，不肯为武王臣，不受封侯而饿死首阳山下。有廉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行进取于齐哉？信如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有信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却齐之强兵哉？臣所谓以忠信得罪于上者也。”燕王曰：“若不忠信耳，岂有以忠信而得罪者乎？”苏秦曰：“不然。臣闻客有远为吏而其妻私于人者[10]，其夫将来，其私者忧之，妻曰‘勿忧，吾已作药酒待之矣’。居三日，其夫果至，妻使妾举药酒进之。妾欲言酒之有药，则恐其逐主母也；欲勿言乎，则恐其杀主父也。于是乎详僵而弃酒[11]。主父大怒，笞之五十[12]，故妾一僵而覆酒，上存主父，下存主母，然而不免于笞，恶在乎忠信之无罪也[13]？夫臣之过，不幸而类是乎！”燕王曰：“先生复就故官。”益厚遇之。
易王母，文侯夫人也，与苏秦私通。燕王知之，而事之加厚。苏秦恐诛，乃说燕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14]，而在齐则燕必重。”燕王曰：“唯先生之所为[15]。”于是苏秦详为得罪于燕而亡走齐[16]，齐宣王以为客卿[17]。
【注释】
[1]鄙人：鄙陋的人。自我谦辞。[2]庙：宗庙。古代帝王供祀祖宗的所在。[3]却：退却。[4]官：授官。[5]曾非：未尝。[6]曾参：孔子的学生。春秋末鲁国人。以孝著称。[7]伯夷：商末孤竹君长子，孤竹君死后，伯夷不受位，后不食周黍而死。[8]尾生：传说古代坚守信约的人。[9]嗣：继承人，接续人。[10]私：私通，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11]详僵：假装仆倒。详，通“佯”，假装。僵，仆倒。[12]笞：用竹板或荆条打人脊背或臂、腿的刑罚。[13]恶：哪里，怎么。[14]重：地位提高。[15]唯：听从的样子，任凭的意思。[16]亡：逃。[17]客卿：请别国人在本国做官，其位为卿而以客礼待之。
【译文】
有人诋毁苏秦道：“（苏秦是个）左右摇摆、出卖国家、反复无常的人，将来必定会犯上作乱。”苏秦生怕获罪，就回到燕国，然而燕王不让他做官了。苏秦拜见燕王说道：“我原本是东周的一个鄙薄之人，没有一分一寸的功劳，但是大王您亲自在宗庙授予我官职，还在朝堂之上对我礼遇有加。现在我为大王说退了齐国的大军，而且还得到了十座城池，按理说大王您应该对我更加亲近。但是现在我回来了大王却不让我做官，必定是有人以不诚信的罪名在大王面前中伤我。其实我的不诚信，正是大王您的福气啊。我听说凡是忠义诚信之人，都是为自己的名声谋划事情的；积极进取的人，做什么事都要为别人打算。况且我去游说齐王，并不是欺骗他。我把老母亲舍弃在东周的老家，本来就是打算抛弃替自己打算的念头而图谋进取的。倘若现在有人孝顺如曾参一般，廉洁如伯夷一般，诚信如尾生一般，那么找到这三个人来为大王做事，您觉得会怎么样呢？”燕王说：“足够了。”苏秦说：“如曾参一般孝顺的人，恪守孝道而不肯离开父母在外边住宿一晚，大王您又怎么能让他步行千里来侍奉处于危困中的燕王呢？如伯夷一般廉洁的人，恪守义气不肯做孤竹君的继位者，不肯做周武王的臣子，不接受封侯而饿死在首阳山下。如此廉洁，大王又怎能使他步行千里到齐国做一番进取的事业呢？如尾生一般守信的人，与女子相约于桥下，女子没有前来，赶上洪水却不离开，抱着桥柱而被淹死。如此守信，大王又怎能让他步行千里退却齐国的强兵呢？我就是因为忠信而得罪了大王的。”燕王说：“只是因为你不忠信而已，怎么会有因为忠信而获罪的人呢？”苏秦说：“并非如此。我听说有一个人在远方为官，他的妻子和外人私通，她的丈夫马上要回来了，和她私通的那人很担心，妻子说：‘不必担心，我已经准备好毒酒等待他了。’三天以后，她的丈夫果然回来，妻子让小妾捧着毒酒进给丈夫喝。小妾想说酒里面有毒药，但她害怕丈夫把主母驱逐出家门；倘若不说的话，她又害怕主母害死丈夫。就假装跌倒而把毒酒洒在了地上。丈夫十分生气，把她鞭笞了五十下。小妾一跌倒就倒翻了酒，对上保全了丈夫，对下保全了主母，但是还免不了被鞭打的命运，怎么能说坚守忠信就没有罪呢？我的过错，很不幸地就跟这件事类似啊！”燕王说：“先生再担任原先的官职吧！”更加优待苏秦。
苏秦劝谏燕易王
燕易王的母亲，乃是文侯的夫人，她和苏秦私通。燕易王知道这件事以后，更加优待苏秦。苏秦担心自己被杀，就劝说燕王道：“我在燕国不能使燕国受到重视，我若是去了齐国，燕国的地位必定会得到提升。”易王说：“就按先生您说的做吧。”于是苏秦假装得罪燕王而逃往齐国，齐宣王让他做了客卿。
【原文】
齐宣王卒，湣王即位[1]，说湣王厚葬以明孝，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2]，欲破敝齐而为燕[3]。燕易王卒，燕哙立为王。其后齐大夫多与苏秦争宠者，而使人刺苏秦，不死，殊而走[4]。齐王使人求贼[5]，不得。苏秦且死，乃谓齐王曰：“臣即死，车裂臣以徇于市[6]，曰‘苏秦为燕作乱于齐’，如此则臣之贼必得矣。”于是如其言，而杀苏秦者果自出，齐王因而诛之。燕闻之曰：“甚矣，齐之为苏生报仇也！”
【注释】
[1]湣王：田地，公元前323年～公元前284年在位。[2]得意：得志。[3]破敝：使衰败。[4]殊：死。此指虽未即死，已是致命伤。[5]贼：此处指刺杀苏秦的人。[6]车裂：以车撕裂人体，俗称“五马分尸”。徇：示众。
【译文】
齐宣王去世，湣王即位，苏秦劝说湣王厚葬宣王以表明自己的孝道，还劝说湣王高筑宫室，扩大园圃，以显示自己的得意，他这样做其实是想使齐国民生凋敝而利于燕国。燕易王去世后，燕哙王即位。后来，齐国有很多大夫与苏秦争宠，还有的派人刺杀苏秦，苏秦受了重伤，刺客在他还没断气的时候就逃走了。齐湣王派人捉凶，但没能抓到。苏秦快要死了，对齐湣王说：“我将要死了。请大王您在集市上车裂我的尸首，宣称‘苏秦为了燕国而在齐国作乱’，这样杀害我的凶手就一定能被捉到。”齐王依照他所说的话行事，杀害苏秦的凶手果然自己露面了，齐王诛杀了凶手。燕王听说了这一消息，说道：“太好了，齐国为苏先生报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