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吾 到陌生的地方去见陌生的人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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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吾的大脑中响起了不祥的敲门声。要是可能,他很想假装没听见这声音蒙混过去,但不可能。他必须知道事实。
天吾问:“你说的,就是所谓的阅读障碍症?”
“阅读障碍症。”深绘里重复道。
“也就是诵读困难。”
“有人这么说过。阅读……”
“是谁说的?”
少女微微耸了耸肩。
“就是说……”天吾摸索着寻找词句,“从小就一直是这样?”
深绘里点头。
“这么说,到现在为止你从没读过小说之类的东西?”
“没有自己读过。”深绘里说。
要是这样,就足以解释她为什么没有受到任何作家的影响。这是个合情合理的有力说明。
“没有自己读过。”天吾说。
“别人读给我听。”深绘里说。
“是爸爸妈妈读给你听?”
深绘里没有回答。
“虽然不能读,写倒不成问题吧?”天吾战战兢兢地问。
深绘里摇摇头。“写字也很费时间。”
“要费很长很长的时间吗?”
深绘里再次微微耸了耸肩。意为“是”。
天吾改换身体的位置,在座位上端正了坐姿。“那么,也许《空气蛹》这篇文章并不是你自己写的?”
“我没写过。”
天吾有几秒钟不说话,这是很有分量的几秒钟。“是谁写的?”
“阿蓟。”
“阿蓟是谁?”
“<b>小</b>我两岁。”
再度出现短暂的空白。“是她替你写了《空气蛹》。”
深绘里十分自然地点点头。
天吾拼命地开动脑筋。“就是说,你讲故事,阿蓟把它写成文章。是这样吗?”
“打好字,打出来。”深绘里说。
天吾咬着嘴唇,把面前的几个事实在脑子里排列好,调整好前后左右,然后说:“就是说,是阿蓟把印出来的东西投稿应征杂志新人奖去了,恐怕是瞒着你的,还给起了个名字叫‘空气蛹’。”
深绘里歪了歪脑袋,不知那意思是“对”还是“错”,但她没有反驳。大概这是合乎实情的吧。
“阿蓟是你的朋友?”
“住在一起。”
“是你妹妹?”
深绘里摇摇头。“是老师的女儿。”
“老师。”天吾说,“这位<b>老师</b>也和你生活在一起?”
深绘里点头。好像在说,怎么到了现在还问这种问题。
“我现在要去见的,一定是这位老师吧?”
深绘里转过脸看着天吾,用仿佛是观察远方流云般的眼睛,或说是思考怎样处置脑袋不灵光的狗般的眼睛,端详了一会儿天吾的脸庞,随后点了点头。
“我们去见老师。”她用缺乏感情的声音回答。
谈话到此大致结束。天吾和深绘里再度闭口不言,两人并肩坐着,久久地眺望车窗外。在单调平板的土地上,毫无特色的房屋无边无垠地排列着。无数电视天线像虫子的触角般伸向天空。生活在那儿的人们是否规矩地缴纳NHK的视听费?星期天天吾动不动就想起视听费来。其实他无意想这类事情,却不由自主地去想。
今天,在这个四月中旬晴美的星期天清晨,几个难说是愉快的事实逐渐清楚了。首先,《空气蛹》不是深绘里自己写的。如果相信她的话(这时他还想不出不信的理由),深绘里只是口述故事,由别的女孩将它写成了文章。其制作过程和《古事记》、《平家物语》等口传文学相同。这个事实虽然减轻了天吾对自己动手修改《空气蛹》一事的罪恶感,从整体上来看却让事态更加——说得干脆些是一筹莫展地——复杂化了。
另外她有阅读障碍,不能正常地读书。天吾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阅读障碍症的知识整理了一番。在大学里学习师资培养的相关课程时,他听过关于这种障碍症的讲座。阅读障碍症患者从原理上讲是能读书写字的,在智力上被认为不存在问题,但阅读时会很费时间。阅读短句子时没有困难,但这些短句叠加成长句子时,信息处理能力就应付不了,文字和它表达的意思在脑子里很难连为一体。这就是阅读障碍症的普遍症状。原因还未完全清楚。不过如果学校每个班级都有一两个患有阅读障碍症的孩子,也不是令人吃惊的事。爱因斯坦曾是如此,爱迪生和查理·明格斯也曾是如此。
天吾不知道有阅读障碍的人在写文章时,是不是也感到和阅读文章时一样的困难,但就深绘里的个案而言,似乎应当是这样。她在写文章时,也会感到和读文章时相同的困难。
得知此事,小松会说什么?天吾不由得喟然长叹。这位十七岁的少女患有先天性的阅读障碍症,连读书和写长点的文章都不如人意,和人交谈时(如果不是刻意为之)也每次只能说出一个句子。要把这样的人打造成职业作家,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也完全不可能。就算自己把《空气蛹》改写得十分成功,作品获得了新人奖,得以出版,好评如潮,也无法永远骗过世间睽睽众目。即便开始时一帆风顺,久而久之人们也肯定会发觉“其中有诈”。如果那时露了馅,相关的人恐怕无一幸免,个个都将身败名裂。天吾的小说家生涯就要在此——其实根本还没起步呢——被一刀斩断命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