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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母亲还可以轻松地说话,就和所有其他人一样。
也许当时有法律规定必须在教堂结婚,否则婚姻就不合法。
在艾灵顿路上她看见了地铁标志。
“想想吧,我从来没有乘过地铁。”
她说这话时语气中夹杂着痛苦和骄傲。
“想想我一直这么无知。”
在医院,他们已经为她做好了准备。她仍然精力充沛,告诉他们她在车流中的恐惧和城里的变化,说她不知道伊顿商店是否仍然在圣诞节时赞助一场演出。还有人读《电讯报》吗?
“你们应该开车穿过唐人街,”一个护士说,“那才有意思呢。”
“我期盼着回家路上能看看唐人街。”她大笑起来,然后说:“如果我能回家的话。”
“别说傻话了。”
另一个护士在和杰克逊说话,问他把车停在哪里了,告诉他应该把车挪到哪儿才不会被罚款。也让他知道医院为从外地来的病人亲属准备了住处,比住旅馆便宜得多。
现在贝尔得上床了,他们说。医生会来看她,杰克逊过一会儿可以来和她说晚安。那时他也许会发现她有些昏昏欲睡。
她听见了,并说她总是昏昏欲睡,他不会惊讶的。周围的人一阵嬉笑。
他离开之前护士带他去签一些文件。在填“与病人关系”一栏时他犹豫了片刻。然后他写下了“朋友”。
傍晚他回来时,的确发现了变化,虽然那时贝尔还不能算是在昏昏欲睡。他们给她套上了某种绿色的布袋子,只露出了脖子和光着的胳膊。他很少看见她这样暴露,也没有注意到在她的锁骨和下巴之间拉着的那几根看上去没有加工过的细绳。
她因为嘴巴发干而气呼呼的。
“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吃,只让我抿那么一小口水。”
她想让他去给她买一瓶可乐,据他所知那是她一辈子都没喝过的东西。
“走廊那头有一台自动售货机——一定有一台。我看见有人手里拿着一瓶可乐走过去,这让我感觉特别渴。”
他说他不能违反规定。
泪水涌进她的眼眶,她一气之下转过头去。
“我想回家。”
“很快你就可以回家了。”
“你去帮我把衣服找来。”
“我不能那么做。”
“如果你不找,我就自己找。我会自己去火车站。”
“现在已经没有开往我们那里的客运火车了。”
突然之间,她似乎放弃了逃跑计划。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回忆房子和他们——主要是他——对房子做的各种修缮。外墙的涂料白得耀眼,甚至后面的厨房也被粉刷一新,铺上了木地板。屋顶重新铺了木瓦板,窗户恢复了原先的朴素风格,最让人自豪的是,水暖装置在冬天真让人高兴。
“如果你没有出现,我很快就会陷入悲惨的境地。”
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其实当时她已经生活在悲惨的境地。
“我康复之后要写一份遗嘱,”她说,“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你的辛苦不会白费。”
他当然想过这个,也许拥有那一切会让他感到适度的满足,即使他真诚友好地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得太快。但不是现在。这似乎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离他很遥远。
她又变得烦躁起来。
“哦,我真希望自己现在正在那里,而不是这里。”
“手术后醒来时你会感觉好很多。”
虽然据他目前所听到的,这是一个大谎言。
突然他感到非常疲倦。
他的话比他的猜想更接近事实。肿块被切除两天之后,贝尔在另一间病房里坐了起来,急切地要和他打招呼,一点儿也没有因为隔壁病床上躺在帘子后面的那个女人发出的呻吟而感到心烦。昨天她——贝尔——和这个病人的情形差不多,他根本没能让她睁开眼睛或注意到他。
“别管她,”贝尔说,“她还迷糊着呢。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明天她就会苏醒过来,变得光彩照人。要不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满足和刻板的权威感,一种过来人的冷漠无情。她正坐在床上,从便于饮用的弯折吸管里大口喝着一种鲜艳的橙色饮料。她看上去比他不久之前送到医院来的那个女人年轻很多。
她想知道他的睡眠够不够,有没有找到他喜欢的吃饭的地方,在这样的天气里散步会不会太热,有没有挤出时间去参观安大略皇家博物馆,她认为她曾经建议他去参观。
但是她无法专心听他回答。她似乎感到非常惊奇。克制的惊奇。
“哦,我一定要告诉你,”当他正在解释为什么他没有去博物馆时,她打断了他的话,“哦,别这么吃惊。你那个表情会让我发笑的,我一笑伤口就会疼。我究竟为什么要想到笑呢?这其实是件非常悲哀的事情,是一个悲剧。你知道我父亲,我对你说过我父亲——”
他注意到她说的是父亲,而不是爸爸。
“我父亲和我母亲——”
她似乎必须搜寻一番,重新开始。
“房子的状况曾经比你第一次看见的样子好很多。嗯,应该是的。我们把楼梯上面的那个房间用作浴室。当然,我们得把水提上提下。只是到了后来,我才在楼下洗澡,你来的那会儿就是。你知道的,就在里面有架子的那间,以前还当过餐具室?”
她怎么能不记得他才是那个把架子拿出来并放进了楼上浴室的人?
“哦好吧,这有什么要紧?”她说,仿佛她明白他在想什么,“所以我烧了水,提到楼上,用海绵擦浴。我脱了衣服。嗯,当然要脱。浴池上方有一面大镜子,你看,那里有一个浴池,就像真正的浴室一样,只不过用完之后你要把塞子拔了,让水流回桶里。马桶在别的地方。你知道是什么样子。于是我开始擦洗,身上一丝不挂,这很自然。那时一定是晚上九点左右,所以光线还很充足。那是在夏天,我刚才说了吗?那个小房间朝西呢?
“然后我听到有脚步声,当然,那是爸爸的脚步声。我父亲。他一定已经照顾妈妈睡下了。我听见他走上楼,我注意到脚步声很沉重。跟平常不太一样。非常沉着,不慌不忙。或者那也许只是我后来的印象。你容易在事后将事情戏剧化。脚步就在浴室门外停住了,如果当时我想了什么,我想的是,哦,他一定累了。门没有上闩,因为,当然是因为,没有门闩。但如果门是关着的,你就假定里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