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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懒地荒,这话一点不假。这年眼看就到了夏收时节,我们村的麦子才稀稀落落地冒出几粒瘪穗子。密密麻麻的稗草却是疯长到齐腰深了,把瘦黄的麦秆欺压得东倒西斜,长不出丝毫样势。麻雀们成群结党在麦地里窜起来又落下去,没有人来搅扰它们,好不快活。地里没有一点儿凉风,空气跟着了火般炽烈。那些傻乎乎的柴草人失去了往日的威风,面对黑压压的麻雀群,早已熟视无睹甘拜下风束手就擒了。一只只柴草人残兵败俑样在烈日下呆头呆脑垂立,浑身积满了灰白色的鸟粪。

这阵子我们羊角村成天乱纷纷的,因为怀疑村里出了一撮坏人,据说这里面有男人也有女人,有教师也有普通社员,群众反映强烈,说这些人平时就不太老实,最爱乱说乱动,经常故意破坏生产和团结。虎大在全村动员大会上强调,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把眼睛擦亮一点,争取尽快将那个把坏人清理出来,让他们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虎大的指示下达没几天工夫,大伙就一呼百应了,连我们村里的学校也被迫停了课。教室门被撬了,窗户叫学生砸了,桌子板凳都一夜之间瘸了腿,讲台上屙满了屎尿,黑色的纸灰里偶尔能看到一半页幸免于难的学生课本,白森森地露着一角怪吓人的。几名代课老师整天被揪来揪去,连校长也都被剃了可笑的阴阳头,叫人拖着死狗样在村街里一通乱撞叫爹喊娘。

秀明老师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秀明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直热爱着的教书生活,会在一夜之间断送。

不是秀明不想教娃娃们念书识字了,是那些娃娃们自己不再需要跟着秀明在教室坐下去了。大伙都说念书没有什么用场,识字越多脑袋就会变得迂腐了,等你变迂变腐了,那些不好的思想就会乘机钻空子。娃娃们个个都像是中了邪气,整天六亲不认骂骂咧咧逐鸡撵狗,他们强盗似的跑去砸桌凳烧课本,还往那些教过自己的老师脸上吐吐沫擤鼻涕。

我们村每次大小会上,秀明老师受到的迫害又是最深的一个。她带的是学校里的两个高年级班(红亮也包括在其中),这几十个即将毕业的学生岁数普遍偏大(一般我们村里的娃娃上学都迟得很),最小的也都超过了十二岁,正是要胆量有胆量,要力气也有力气的少年。往往是,那边会还没有宣布结束,他们就带头冲进人群里来,争先恐后地揪老师的头发,扇响亮的耳光,还往老师的身上啐口水,往脸上涂墨汁,给老师头上套尖顶的纸帽子,往鼻子脸上贴无数的白纸条。

一开始,秀明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跟做梦一样,有时觉得比做梦还虚幻狂妄。挨过斗的第二天一早,秀明似乎把昨天的事全给忘了,早早爬起来想都不想就去了学校。一到学校,秀明才突然醒悟过来,满眼的破败和萧条,到处都是被焚烧和捣毁过的痕迹。操场上也空荡荡的,一群麻雀在上面漫不经心地跑步跳跃着,所有的墙壁上都贴上了白纸黑字,那些字个个写得有人头大,让人见了浑身直发怵。

秀明还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上面,还被画了大大的红圈,打上了锋利鲜艳的红“×”,像死刑犯人的最后公告。秀明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名字被写得这么大,这么醒目过,斗大的名字后面,紧跟着东倒西歪的几行字,秀明才知道那是他们给自己定下的一系列罪状:臭老九,披着人民教师外衣乱搞破鞋,甘心情愿做别人家的奶娘子,还有十恶不舍(此为别字,即赦)的鸡(同为别字,即妓)女!秀明想,这些字多半都是自己教会娃娃们的,而那两个别字她还没有来得及教他们呢,被胡乱写成那样,她不会怪学生的,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了。

秀明默默看着,嘴唇不停抽颤,眼前一片恍惚。秀明觉得自己像是真的掉进一场奇异而又可怕的噩耗中去了。等到下一次开会的时候,红亮爹也被一伙人架了土飞机推出去。

原来,我们村细心的人又翻出来那些陈年老账:某某年红亮爹盗窃队里仓库的救济粮,致使多少人活活饿死,性质恶劣,罪大恶极。群众由此做出这样一种推断:偷盗那么多粮食,一个人八成是吃不完的,再加上几个红亮也不行,那就说明红亮爹还偷偷地把多余的粮食转移给了别人,究竟给了谁,谁又是帮凶?红亮爹后面到底还有谁在给他撑腰做主?谁是他的后台?群众当然不会乱说的,也不盖棺定论,大伙要让红亮爹亲口说出来,这样才能服众,这样才符合上头的指示。上面说要把那些披着羊皮的狼从群众中揪出来批倒批臭,让这些坏人永世不得翻身。没想到红亮爹却什么也不想说。虎大披着件黑布衫蝙蝠样在人群前面飘来飘去,把一根纸烟咂得吧吧响。虎大阴着面孔嚷:

“红亮爹你要实话实说,如今比不得过去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帮不了你的忙!”

红亮爹就是一声不吭,活脱脱一个老哑子。虎大终于掉下脸子。大伙都知道如今的虎大牛逼啦哄,虎大想割谁的小尾巴,谁就得乖乖地把尻子支过去,等他来割。一旦知道了虎大成天想着要割别人的尾巴,别说走路,就是夜里做梦大伙也得把两扇屁股夹得紧紧的,生怕露出什么马脚招惹祸事。

虎大这会儿正气得又吹胡子又瞪眼:

“红亮爹你这是放着敬酒不吃吃罚酒哩,我这就叫人给你好好松松皮!”

松松皮的意思是,把身上的衣裤全扒了,人捆在队部前的栓马桩上,让毒日头美美地晒上一天,啥时间说了实话啥时间才能松开绑绳。要是到了夜里还嘴硬的话,就让蚊子们饱饱地喝上一肚子血。青羊湾的蚊子多得很,特别是这时节一到黑天,随便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抓两下就能拌一碟菜。捱到后半晌,红亮爹浑身精湿,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人渐渐地沉入昏迷状。即便这样,他还是一言不发。秀明看着就受不了了。

秀明说:“姐夫你就低个头,照他们的意思说了吧。”

说着,秀明已经放声哭了。

红亮爹听到了秀明的哭声。红亮爹奄奄地抬了一下头,冲秀明看了看,然后说:“都是我吃下的,我谁也没舍得给,那些个粮食全让我一个人吃光了!”

正好有人给虎大端来一瓷缸子凉茶,虎大咕咚咚饮着。喝饱了,虎大把含在嘴里的最后一口茶咕噜咕噜漱了漱口,随后噗地一下全喷到红亮爹脸上。红亮爹人顿时在原地抖了一下,但被绳子捆着,抖得像根被踩在脚下的扭曲的菜蛇。

虎大说:“放你的屁!那么多粮食你一张嘴就能吞得下,难道你是老母猪转世吗?”

这时,秀明在旁边高声喊起来:

“虎队长你就别难为他了,他把粮食都给我吃了,是我和广种娘一起吃掉的,你就饶了他吧。”

没等虎大做出任何反应,我们村那些围观的男女社员已经迫不及待地叫嚣起来,他们抓了身边的土块瓦片泥巴和树枝冲上来,有的当即脱下自己的一只鞋,顾不得臭气熏天,踮跳着脚尖,挥动手里的东西来砸秀明和红亮爹。也有个别女人,情急之下从头发上取下簪子发卡,铆足了劲上来戳秀明的脸和身子。她们嘴里不停嚷嚷着,都像喝醉了酒在撒酒疯。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看我们不撕烂你的臭×!”

“非要让她把吃下去的粮食都一颗一颗吐出来!”

“亏她还是娃娃老师呢……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扒光了衣裳看看她到底是个啥货色!”

我们村这帮女人疯野起来比老爷们凶多了,只要有一个人带头,稍微扇扇阴风,就都让撺掇起来了。一时间眼球充血了,头脑发烫了,丧失理智了,连头发都鸡冠子样直竖起来,一个个斗性十足。她们一股脑涌上来,七脚八爪就把秀明身上的布衫子撕开了,剥掉了。等终于穷凶恶极地撕扯剥脱了秀明的衣裳,这帮老娘们也都傻眼了。我们村这帮婆姨谁也不会想到,秀明身上会跟她们有那么多的不同之处。同样是个女人,人家秀明的身子实在生得又白又嫩,胳膊粗细匀称,两只肩膀头圆润圆润的,看不到一点骨骼架子,肚子和小腹也平平滑滑的,一点赘肉都没有。尤其是,那一双颤颤晃晃的奶,还裹着一件雪白雪白的胸衣。女人们的眼睛红了白了又绿了,瓷呆呆发愣,嘴巴半天咕哝不出一点声音。

不光是这帮女人愣怔住了,就连站在一旁的虎大,还有其他所有在场的男人也都把舌头吐出老长一截,狗样地不停喘息着,两只眼珠子全都挤聚在一起了,仿佛今生再也分离不开了。虎大不是没有想到,当初相中秀明去学校教书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的不俗不同之处。但是,注意跟亲眼目睹是有天壤之别的。区别就在于,这以前虎大眼中的秀明是文文静静的知书达理的那种女人,有文化,有性格,文文雅雅,让人看了肃然起敬不敢亵渎,仅此而已。可现在,虎大眼里的这个被扒掉衣服的女人完全是他没有料到的。这个女人怎么会那么白,那么细皮嫩肉呢?按理说,秀明嫁给广种有些年头了,说残花败柳有点过了,可怎么也是个结婚多年的婆姨呀,又不是个黄花闺女!

虎大跟所有在场的男人算是大饱了一次眼福。但虎大毕竟是虎大,虎大见过大场面。虎大还是有一些思想觉悟的。他马上就注意到四周的这些个馋猫似的男人了——他们的舌头收不回来了,眼珠子都鼓得快从干巴巴的眼眶子里跳出去了。虎大突然大喝一声:

“滚!统统给老子滚球远!”

那些男人被虎大猛地一吼,个个受到了惊吓,一不留神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乱叫唤。撒完泼的女人也如梦方醒,眼珠子由红变白,又变绿了,嫉妒的血液再次涌上脑门,晕晕忽忽不管不顾地围过来。她们咬牙切齿地动手掐拧秀明的身体,撕秀明的头发,正想以此来解恨的时候,却被虎大冲上来拨拉开了。

虎大高声说:“行了行了,你们都算哪瓣猪鼻子大葱?杀人不过头点地嘛,要会控制你们的情绪,积极踊跃自然是好事情,但也要讲讲原则的嘛……你们还不给我回家……该干啥干啥去!”

虎大说着早脱下自己的黑布衫,过去给秀明盖住半个光身子。秀明眼泪汪汪的,早泣不成音了。虎大当即宣布会就开到这里,又喊人送秀明回家去,却不理睬依旧捆在那里的红亮爹。红亮爹早已没了声气,被众人几番冲击和扭打,蔫头耷脑昏死过去了。虎大的声音刚落,有个女社员就自告奋勇地跑上来,把秀明搀扶起来了。

她就是我们村的寡妇牛香。她也一直挤在人群中观望着。可刚才牛香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凶猛地冲上去。寡妇牛香跟别的女人不太一样。通常是,别的女人要做的事,牛香却偏偏不去做。牛香想要做的事,又总是招来别人的一通冷眼。牛香的两个大点的娃子也在秀明的班上念书。牛香连着看了两场这样的大会,心里有点不落忍了。牛香素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肠的女人。可同样是女人,秀明究竟犯了多大的罪过呢,非要被他们这样没完没了地折腾羞辱。

牛香小时候确实也没念过几天书,所以,很多问题她是想不明白的。但有一样牛香心里最清楚,牛香知道广种长年不着家门,秀明一个人陪着婆婆过日子,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同情这东西往往又出自同病相怜。有时候,牛香也会很羡慕秀明,有知识、有文化,站在讲台上教书多么风光,可更多时候牛香又是可怜秀明的。这种感情完全是出自于一个寡妇对另一个形同寡妇的女人的真切怜悯。

牛香去搀扶秀明的时候,虎大当然看在眼里了。虎大不光看在眼里,心也跟着动了一下。虎大的脑子里突然就把这两个类型完全不同的女人摆放在一起了,场景是晚上,一间小屋,一面热炕,一会儿是寡妇牛香,一会儿又是秀明老师。虎大已经很久没动这种很邪的念想了。

事实上,自从腊月里红亮家着火、村里闹狼事,到现在大伙整天忙着搞纠察,虎大几乎再也没有往寡妇家的院子里钻过。虎大几乎害怕晚上跟自己的老婆睡在一起。都说四十如虎,虎大发觉老婆真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年轻时虎大想弄她的时候,女人总是遮遮掩掩半推半搡不让他尽兴。可如今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女人一到夜里就猫娃子样地扒拉他的被子,把一只滚烫的肉脚片子使劲往他的尻壕子里伸探,弄得虎大心惊肉跳。虎大挣脱不开,可又总是显得力不从心,被女人缠磨得实在没法了,他干脆就抱了铺盖卷以最近工作太忙为由,搬到村部一个人住了。

虎大暗自想着梦一样好的美事。光想想还不够,远水是解不了近渴的。虎大见牛香已经搀着秀明准备走了,他又临时把牛香叫住了。

虎大问:“你这是把她往哪里弄?”

牛香站住,扭过头看了虎大一眼,没说话。

虎大说:“问题还没交代清楚,她现在哪也不能去!”

牛香说:“虎大主任的意思是……让秀明留下来?”

虎大连忙给牛香递了个眼色,又冲队部那边的房子看了看。

牛香当然就明白了。明白是明白了,可牛香却不按虎大的意思去做,相反,她转过身扶着秀明,二话不说走开了。虎大还想再把牛香叫住,嘴巴张开了却没发出声来。虎大不由地暗自咒骂:

“婊子养下的贼寡妇,把你狗日的膀子也吃硬了!你给老子等着瞧吧!”

夜里虎大刚睡下,寡妇牛香就跑来母猫样地用指甲抓他的门了。

门只开了道缝, 牛香乘机一闪身钻了进来,反身用自己的后背把门磕上了。随后,牛香把手里的一团黑东西忽地扔给虎大。虎大没躲开,叫那团黑物遮罩住了头脸。虎大才知道牛香送来的是他白天披在秀明老师身上的那件黑褂子。

牛香慢声细气地说:“白天我那还不都是为了你好,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兔子不吃窝边草唼……哼!人家的好心尽让你做了驴肝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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