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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还像往常那样查问，’阿卜杜拉小声说，‘可别吓着他，让他过来，我们会把他带到里面，您在外面守着就行，剩下的交给我们。准备好灯，免得弄错了。’
“闪烁的灯光缓慢地朝我们移动着，走走停停。后来，终于看见那俩黑影已经到对岸边上了。我看着他们下了河沟，淌过积水，爬了上来。
“‘什么人？’我低声问道。
“‘朋友。’来人答道。我用灯照着他们，前面是个高个子锡克人，黑胡须长得都快齐腰了，那样高大的人我只在舞台上看见过。另外那个人矮小的身材，胖得跟个球似的，头上裹着大黄头布，手里捧着一样东西，用围巾包着。他浑身抖个不停，那双手像发疟疾似的抽搐着。那两只发亮的小眼睛，不住地四下张望着，就像出洞的老鼠一样。我觉得，杀掉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有点不忍心。但一想起珠宝，我的心就立刻狠了起来。他一看我是个白人，兴奋地低声欢呼了一声，然后就朝我跑了过来。
“‘先生，请您保护我，’他喘着粗气说，‘我是来避难的商人阿奇姆特，请您保护我吧。我是从拉吉普塔纳逃到这里避难的。由于我以前是贵军的朋友，所以在路上他们抢我的钱、抽打我，还侮辱我。现在，我和我这点家当总算是安全了，太感谢你们了。’
“‘包里是什么？’我问。
“‘一只铁箱子，’他说，‘里面是一两件祖宗留下的东西，虽然别人都说不值得拿着，但我舍不得扔掉。我不是讨饭的，您的长官要是允许我在这里住下的话，我肯定会给您和您的长官很多报酬的。’
“我不能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越看他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胖脸，我越不忍心杀他。还不如赶紧交给他们呢。
“‘押到总部去。’我说。那俩锡克兵一边一个夹着他，高个子在后面跟着，拥着他进门去了。他被包围得死死的，肯定难免一死。我一个人拎着灯守在外面。
“死寂的长廊上传来了他们的脚步声。突然，那声音停住了，紧接着，就是厮打的声音。没多久，突然有人气喘吁吁地朝我奔了过来，我被吓了一跳。我举起灯，仔细地盯着门口，竟然是那个矮胖子，他满脸是血，拼命地跑着。像猛虎一样的高个子，在后面紧追，手里还拿着刀。那矮胖子商人跑得特别快，简直出乎我的意料，眼看就追不上了。我知道，他要是能跑出我这道门，就有活命的可能。我有一点心软了，想饶他一命，可一想到珠宝，就又狠起了心肠。我看他跑近了，就拿枪朝他的双腿之间抡过去，把他给绊倒了，他就像被击中的兔子一样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没等他爬起来，那锡克兵就骑跨上去，在他身上猛戳两刀。他竟然没有挣扎，也没出一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我想着，绊倒的时候，他可能就已经摔死了。各位先生，你们看，无论对我是否有利，我都如实讲了。”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伸着被拷的双手，接过福尔摩斯倒给他的兑水威士忌。他的讲述，不管是他那残忍的罪行，还是他陈述时表现出的那无所谓的表情，都让我觉得此人真是极其凶残和恶毒。不管他即将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都不会同情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琼斯都把手放到膝盖上，认真地听着，脸上带着明显的厌恶。或许乔纳森已经觉察到了，因为当他接着往下说的时候，语气和动作中，明显带着一丝不满。
“当然，事情确实很残忍，”他说，“但我倒想问问，处在我当时的情境之下，有几个人能做到宁可被杀也不要宝物的？还有，他一到古堡，就意味着我俩总得死掉一个。而且，如果让他跑出去的话，整件事就彻底暴露了，我将受到军事制裁——枪决。那个时候，人们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接着说你的事吧。”福尔摩斯打断他的话。
“好吧。我和阿卜杜拉·可汗，还有达斯特·阿克巴一起把尸体抬了进去。虽然他身材矮小，但也挺沉的。辛格在外面把守。他们早就找好了地方，离古堡门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绕过一条曲折的甬道，走进一间空荡荡的大厅，里面的砖墙都破得不成样了，角落有一处凹陷，正好把尸体扔进去。我们把阿奇姆特丢了进去，上面又撒了些碎砖掩盖，处理完以后，我们就回去看宝物了。
或许乔纳森已经觉察到了，因为当他接着往下说的时候，语气和动作中，明显带着一丝不满。
“那只小铁箱，也就是桌子上现在放着的这只箱子，还在阿奇姆特最先被打倒的地方放着。箱子盖雕花的提柄上系着用丝绳拴着的钥匙。我们打开箱子，在灯光的照射下，里面的珠宝灿烂耀眼，跟我小时候在珀肖尔城读的书中说的一模一样。那些珠宝看得人眼花缭乱。大饱眼福之后，我们就动手列了一份清单。总共有143颗优质钻石，其中一颗叫‘大莫卧儿’的，据说是世上第二颗大钻石。还有97块上等翡翠，170块红宝石，有的比较小。40块红玉，210块青玉，61块玛瑙，很多绿玉、缟玛瑙、猫眼石、绿松石，还有一些我当时不认识的宝石，不过，后来都慢慢认得了。此外，还有300多颗极品珍珠，其中12颗镶在一根金项链上。我把宝箱从樱池别墅拿回来的时候，清点过，别的都在，就少了那根项链。
“清单列好以后，我们把宝物放回箱中，拿到外面让辛格看了一下。然后，我们再一次庄重宣誓：必须团结起来严守秘密。我们一致同意先把宝箱藏起来，等局面稳定下来之后再平分。如果当时就把宝物给分了，没什么好处。那么昂贵的珠宝带在身上，万一被发现了，会被人怀疑的，再说，我们住的那破地方，根本就没有藏的地方。所以，我们就把箱子搬到掩埋尸体的那个大厅，在相对最完好的那面墙上，卸下来几块砖，把铁箱放进去，最后又把砖照原样放上去，小心遮盖好，并记号了藏宝的位置。第二天，我就画了四张图，我们每人一张，上面还有我们四个人的签名。我们发誓，今后，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代表着四个人，不能独吞。我敢摸着良心说，我从未违背过这个誓言。
“至于印度大叛乱的结果，不用我说，诸位也知道。从威尔逊占领德里，科林爵士收复了勒克瑙之后，叛军自动瓦解。不断地有新的部队开到。那纳·沙希伯逃窜到国外去了。格瑞斯德上校率领着一个急行纵队，来阿格拉肃清了叛兵。整个印度好像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我们四个翘首企盼，以为很快就能平分宝物、安全离开了。但是，转眼工夫，我们的希望就破灭了，我们四个因杀害阿奇姆特全都被抓了起来。
“事情出了岔子。那土王虽然信任阿奇姆特，把宝物交给了他，但是东方人疑心太重，他又指派了一个更加亲信的人在后面跟着，暗中监视并紧紧盯住阿奇姆特的行动。那天晚上，他一直偷偷地跟在后面，看着阿奇姆特进了古堡。他以为阿奇姆特在古堡里已经安全了。第二天，他亲自要求进入古堡，可怎么都找不到阿奇姆特。他感觉事情太奇怪了，就跟防守的班长说了情况，班长又把情况汇报给了司令官。然后，立刻在古堡内做了一次详细的大搜查，尸体找到了。好了，我们还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就一起以谋杀罪被逮了起来。我们三个当时是守卫，剩下那个是和被害人一起来的。审讯过程中，没人提到宝物。反正那个土王已经被废掉了，还被赶出了印度，再没人来追究宝物了。但是证据确凿，谋杀罪名成立，我们四个都是凶手。那三个锡克人被判处终身监禁，我被判处死刑。不过，我后来获得了减刑，跟他们一样了。
“谁都没想到，我们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们四个待在监狱里，这辈子估计都失去自由了，但同时，我们又共守着一个秘密。只要能用上宝物，立刻就会成为富翁，坐享清福。明明知道外面有大批宝物，等着我们去享用，可还得为了吃点糙米、喝口生水，备受狱卒们的棒棍相加、任意辱骂，我简直都快急疯了。但是，我这人生来倔强，还忍得下去。我时刻都在等候时机。
“终于，时机好像到了。他们把我从阿格拉调往马德拉斯，然后又被转到安达曼的布雷尔岛上。那个岛上的囚犯，几乎没有白人，加上我一去就表现很好，所以，很快就得到了特殊待遇。在哈瑞特山脚下的好望镇上，我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茅屋，几乎没什么人管。那个岛上，流行着一种可怕的热病。距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就是吃人的野人部落，他们只要一有机会，就朝我们放毒刺。我们在那里，每天的任务就是开垦空地、挖沟、种番薯，也干些别的杂活，只有到了晚上，我们才有些空闲时间。闲来没事，我慢慢帮着外科医生调剂过一些配方，也学到了些皮毛。我一直在寻找逃跑的时机，但是，那里距离任何一块陆地都有几百英里，而且，周围的海面上几乎没有风。所以，要想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外科医生萨莫顿，是个活泼好玩的年轻小伙儿，一到晚上，就有很多青年驻军军官去他屋里玩牌赌钱。我经常去配药的那间外科手术室，就在他客厅的隔壁，仅一墙之隔，中间只通着一个小窗户。有时候，我在手术室里闷得无聊，就熄了灯，站在小窗户旁边，听他们聊天，看他们玩牌。我本身也喜欢玩牌，在一边看着也能过过牌瘾。经常来玩的，有管理士兵的舒尔托少校、莫斯坦上尉和布罗姆利·布朗中尉，偶尔也会有两三个监狱官。有几个还是玩牌高手，牌技很精，他们凑在一块，倒也玩得很高兴。
“没多久，我就看出了些蹊跷。不管是哪次赌钱，都是军官们输，监狱官赢。我不是说这里有什么猫腻。那几个监狱官自从到了安达曼群岛，整天都闲着无事，只好用玩牌打发时间，玩得多了就熟练了，技术也就提高了。军官们玩得不好，逢赌必输，越输越急，赌注就越下越大。所以，那几个军官的手头一天窘似一天，舒尔托少校输得最多。刚开始，他还用现金钞票，到后来，钱输光了，只好赌期票。偶尔，他也会赢回一点，一高兴赌注更大了，然后就输得更惨。所以，搞得他每天愁容满面，经常借酒消愁。
“一天晚上，他输得比哪次都惨。我当时正好在茅屋外面乘凉，莫斯坦上尉和舒尔托少校慢悠悠地回营地。他俩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那个少校开始抱怨自己的运气不好。
“‘莫斯坦，我完了，’从我的茅屋走过时，他对上尉说，‘完蛋了，看来，我只有打报告辞职了。’
“‘老兄，别胡说了，’上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还有过比你现在还糟的时候呢，不过——’我只听见了这些。不过，我已经开始动脑子了。
“隔了两天，我看见舒尔托少校正在海边散步，就趁机上前跟他搭话。
“‘少校，我想请教您个问题。’我说。
“‘乔纳森，怎么了？’他拿下嘴里叼的雪茄，问我。
“‘先生，我想问问您，’我说，‘要是发现埋藏的宝物的话，交给谁比较好啊？我知道有个地方藏着一批宝物，价值50万英镑呢。反正我自己也没机会用了，还不如上缴有关当局，我没准儿还能获得减刑呢。’
“‘乔纳森，50万英镑？’他深吸了口气，死死地盯着我，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没错，先生。都是现成的珠宝，就在那里放着，随时都能到手。因为宝物的主人已经潜逃出国了，所以，谁先到谁就能得到宝物。’
“‘应该上缴政府，乔纳森，’他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上缴政府。”听他说话的语气，我就知道，他已经中了我的圈套了。
“‘先生，您觉得我应该向总局汇报吗？’我小声地问。
“‘你先别急，要不然，你会后悔的。乔纳森，你先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说。’
“我跟他说了整个情况，有些事实隐匿掉了，不能把藏宝地点泄露出去。我讲完以后，他傻站在那里，想了很久。从他那颤个不停的嘴唇，我就看出来了，他的内心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争。
“‘乔纳森，事关重大，’他最后说，‘你先别到处乱说，让我好好想想，再告诉你怎么做。’
“又过了两天，他和莫斯坦上尉提着灯，深夜跑到我的小茅屋里。
“‘乔纳森，我把莫斯坦上尉请来，你再把那个故事说一遍给他听吧。’他说。
“我把之前告诉他的话又讲了一遍。
“‘听着很像是真的，是吧？’舒尔托说，‘值得干吧？’
“莫斯坦上尉点头表示同意。
“‘乔纳森，我们这样做。’舒尔托说，‘我俩讨论过你的情况，一致认为，这是你个人的秘密，跟政府没关系。这是你的私事，你想怎么处理都行。眼下的问题是，你有什么条件？如果能达成协议的话，我们倒是很愿意代你办理，至少能代替你去调查一下。’他说话的时候，竭力装出冷静和无所谓的样子，但他的眼中满是贪婪和狂热。
我把之前告诉他的话又讲了一遍。
“‘说到这个嘛，两位先生，’虽然我的内心也异常激动，但也故作镇静地说道，‘像我现在的处境，只有一事相求，恳请二位帮助我重获自由，还有我那三位朋友。事成之后，我们可以把五分之一的宝物，作为对您二位的酬谢。’
“‘哼！’他说，‘才五分之一啊，不划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