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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晚餐相当豪华,用完餐后,戴安娜派侍者去雇马车。就像我先前讲的,我觉得她的安排并不算是种款待,但当我们的马车来到皇家歌剧院门口,排进喧闹的队列时,我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兴奋之情。戴安娜、玛丽亚、迪基还有我一行人进入了挤满绅士贵妇的大堂。我从没来过这儿。这一年里我陆陆续续地被带出去活动,却从未跻身于如此高贵气派的行列之中——绅士们和我一样,身穿斗篷,头顶丝质礼帽,手里拿着观剧镜;女士们佩戴着钻石,她们又长又紧的手套拉得高高的,直到腋下,仿佛刚把整条手臂从装满牛奶的浴缸里捞起来似的。
我们在拥挤的大堂里待了一会儿,其间戴安娜和一些她相识的贵妇相互点头致意,玛丽亚把沙丁抱在胸前,离那些繁忙的脚步、拥挤的队伍还有晃荡的斗篷远远的。迪基说要去给我们端一托盘的饮料来,说着就走了。戴安娜开口了:“给我们寄存一下外套行吗,内维尔?”她朝一个柜台点点头,那里站了两个穿制服的男人,正在接收斗篷。她转过身让我脱下她的外套,玛丽亚也一样。我拿着它们艰难地穿过大堂,随后站定解下了自己的斗篷——全程我的脑子只想着:这是个多么华丽的聚会啊!我在这儿看上去是多么漂亮!还特别确认了下我手里的外套没有垂落下来把手表盖住。柜台前大排长龙,我无所事事地等在队伍里,开始看着那两个员工从绅士那儿接过斗篷并提供票据。其中一个身材消瘦,脸色蜡黄——他可能是意大利人。另外一个是黑人。最后总算排到了我,那人在我递上外套时歪了下头,我才认出他是比利小子,我在不列颠剧院的烟友。
起初,我只是瞪大了眼,说真的,那时候我正盘算着如何在他认出我之前逃之夭夭。但他来取我的外套时我没能松手,他抬起视线时——我就知道他压根没认出我来,只是在纳闷我在犹豫什么,对此我感到十分抱歉。我开口说道:“比尔。”他看上去更疑惑了。然后他回道:“先生?”
我咽了口唾沫,又说道:“比尔,你不记得我了?”我凑上前压低声音:“我是南,”我说,“南·金。”他变了脸色,说道:“我的上帝啊!”
队伍变得更长了,我身后传来一声叫喊:“耽搁了老半天是怎么回事?”比尔从我手里接过外套,迅速走到衣架处挂起来,随后给了我一张票据。他移步到一边,只留下他朋友和外套作一小会儿斗争。我也挪了地方,远离那群拥挤的绅士,现在我们俩隔着桌子面对面,摇摇了头。他的眉毛因为汗水亮晶晶的。他的制服是一件白色短外套,还配了枚廉价的鲜红色领结。
他说:“上帝啊,南,你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你是哪个来找我讨债的先生呢。”他看着我的裤子,我的外套,我的头发,“你这个模样晃到这里来是想干吗?”他擦擦眉毛又四处张望了下,“你和经纪人一起来的吗?你不会是有演出吧,南——是吗?”
我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开口道:“你现在可不能再叫我‘南’了,比尔。实际上——”实际上,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我犹豫了,可我没法跟他撒谎,“比尔,我现在是以男孩的身份生活的。”
“以男孩的身份?”他大声道,随即拿手捂住了嘴。即便如此,队伍里还是有一两个满腹牢骚的绅士抬起了头。我缓缓地又挪开一点。我重复道:“我现在被当作男孩看待,和一位夫人一道,她照顾我……”听到这儿,他看上去总算有些明白了,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意大利人弄掉了一位绅士的礼帽,惹得绅士啧啧抱怨。比尔说:“你能等一下吗?”便走去帮他的朋友收了另外几件斗篷。随后他又回到我身边。那个意大利人脸色不太好。
我瞥了一眼戴安娜和玛丽亚。大堂的人少了一些,她们正站着等我。玛丽亚把沙丁放下,小狗正挠着她的裙子。戴安娜转过身看我。我看向比尔。
“那你怎么样?”我问他。
他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举起手——上面戴了枚结婚戒指。他说:“不错,现在我结婚了,刚结的!”
“结婚了!哦,比尔,我真为你感到开心!是哪个姑娘?难不成是弗洛拉?是不是弗洛拉,我们以前的服装师?”他点点头说是。
“多亏了弗洛拉,”他补了句,“我才能在这里工作。她自己就在附近工作,有一个月是在老莫剧院[44]。她依然,你知道的”——他突然看上去相当尴尬——“她依然,你知道的,给姬蒂当服装师……”
我瞪着他。队伍里的抱怨声越来越大,意大利人投来的怨毒眼神越来越多。他又走回去帮忙处理斗篷、礼帽还有票据。我把手伸向头,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想要明白他刚才告诉我的事。他和弗洛拉结了婚,弗洛拉依然跟着姬蒂,姬蒂在米德尔塞克斯剧院有个场子。而那儿和我现在站的地方只隔了三条街。
当然,姬蒂和沃尔特结了婚。
他们幸福吗?我接下来想问问比尔。她有没有提起过我?她有没有想起我?她有没有想念我?可等他回来后——他看上去更焦虑了,眉毛上沾满了汗水——我只是问道:“那演出,演出怎么样呢,比尔?”他吸了吸鼻子,答道:“不怎么好,我觉得不好。不能跟以前的比……”
我们两个注视着彼此。他的脸更粗糙了,下巴上长了一点肉,眼周的肤色比我之前认识他时更深。意大利人随后叫道:“比尔,你还不过来?”比尔说他必须得走了。
我点点头,朝他伸出手。他与我握手时,看上去欲言又止。随后他飞快地讲道:“要知道,你那个样子从不列颠剧院离开,我们都感到很遗憾。”我耸耸肩,“还有姬蒂,”他继续说,“真的,姬蒂是我们之中最难过的那个。她和沃尔特一起写了告示,就登在《时代》和《参考周报》上,连着登了好几周。这些,南,你难道就没看见吗?”
“没有,比尔,从来没有。”
他摇了摇头。“而现在,你在这儿,打扮得像个爵爷!”但他向我的西装投去了怀疑的一瞥,接着说道,“你确信吗,你真的肯定你现在一切都好?”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再次望向了戴安娜。她正歪着头追寻我的身影,旁边站着玛丽亚,沙丁和迪基。迪基捧着个放着我们饮料的托盘,把单片眼睛举在眼前,说道:“酒要变温啦,戴安娜。”听上去怒气冲冲的。大堂里的人已经变得稀少,所以我能清楚地听见她讲话。
戴安娜又歪过头说:“那孩子在干什么呢?”
“他在和那个黑鬼讲话,”玛丽亚答道,“衣帽间的那个!”
我感到自己的脸颊烧红了,迅速回头看比尔。他原本跟随着我的目光,可现在被一名递来外套的绅士拦截了,他把外套接过柜台,转身挂上了那排衣架。
“再见了,比尔。”我说,他侧过身点点头,给了我一个难过的微笑作为告别。我退了一步,可又立马回到柜台,手搭上他的胳膊问道,“姬蒂的表演时间,老莫的节目表上排的是什么时候?”
“她的表演时间?”他一边思索一边叠着斗篷,“我不太确定。下半场的开头几个节目里吧,九点半左右……”
随即传来了玛丽亚的声音:“内维尔,是小费有问题吗?”
我意识到,要是再在他那儿多磨蹭一会儿,有些相当可怕的场景会立刻上演。我没有再看他,而是飞快地回到了戴安娜身边,说没什么事,我很抱歉。可当戴安娜举起手想把我之前弄乱的头发抚平时,我感受到比尔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躲开了;当她勾起我的手臂,玛丽亚走近勾起我的另一条时,我的脊背似乎一阵战栗,就好像被一把手枪顶着似的。
剧院大厅本身富丽堂皇,而我只是目光呆滞地注视着一切。我们没有包厢——已经来不及定包厢了——不过我们的座位绝佳,就在正厅前排的正当中。然而,由于我的缘故我们晚到了,正厅几乎已经坐满。我们不得不跨过二十多双腿才能落座。迪基把酒弄洒了。沙丁咬了一位围了狐裘围脖的贵妇。戴安娜最后落座时,抿着嘴唇面色不悦——这根本不是她为我们安排的入场方式。
而我坐下,对她无动于衷,对一切无动于衷。我心里想着的只有姬蒂。她依然在剧院,和沃尔特一起演出。比尔每天都能见到她——之后就能见到她,演出结束后,就在他接弗洛拉的时候。哪怕是现在,就在即将亮相登场的歌剧演员往脸上涂抹油彩时,她也坐在三条街开外的化妆室里上妆。
我正想到这里,指挥出现了,掌声随之响起,灯光熄灭,观众安静下来。等到乐声终于奏响,帷幕拉起之际,我却恍恍惚惚地盯着舞台。而演唱开始后,我一阵哆嗦。上演的歌剧是《费加罗的婚礼》。
我几乎记不起演了些什么。我只是想着姬蒂。不知怎的,我的座位仿佛变得尤其狭窄坚硬,让我不适地扭动挪移,直到戴安娜靠过来小声要求我坐定。我一直在想,那段日子里,我走遍整个城市,害怕会在某个拐角看见姬蒂;我想到了我采用的伪装,就是为了避开她。实际上,在我当男妓的那些日子里,避开姬蒂已经成了我的第二天性,因此纵观伦敦,我会自动规避某些区域绝不涉足;在找寻新的街区之前,我还会花时间思考,不在一些街道做任何逗留。我就像是一个身有瘀伤或者肢体折断的人,学着如何在人群里走动却不挤压到伤口。如今,得知姬蒂离我这样近,这感觉如同我不得不亲手挤压伤口、扭曲残肢一般。乐声渐响,我的脑袋开始作痛,我的座位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狭窄。我看向手表,可昏暗的灯光令我看不清表盘。我得倾斜表面借用舞台上的灯光,可动作时手肘撞到了戴安娜,她愠怒地叹了口气,瞪着我。手表显示八点五十五分——我真庆幸我之前给它上了发条!歌剧正进行到滑稽的那幕:伯爵夫人和她的女仆逼着男孩穿上裙子并把他锁进柜子里,这里的演唱和闹剧简直糟透了。我转向戴安娜,开口道:“戴安娜,我受不了了。我会在大堂那儿等你。”她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可我挥开了,并站起身来,“抱歉,哦!抱歉,哦!”我冲每一位恼火的先生女士招呼了一路,磕磕绊绊地碰到了许多双腿,我步履蹒跚地穿过了一排座位,朝引座员和大门走去。
和舞台的喧闹相比,外面的大堂真是清净。意大利人正坐在衣帽间看报纸。我走向他,他嗤笑一声。“他没在这儿。”我问起比尔时他回答道,“表演一开始他就不在这儿了。你要拿斗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