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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琳说棱窟槐这个地方,只是一片穷山,这种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在这块土地上,除了玛琳以外,就找不出其它胖胖大大的东西来,玛琳却又是外面来的货色。英国的乡村,本来分三种,一种是地主自己经营的,一种是村人自己经营的,一种是地主和村人都不经营的(换句话说,第一种乡村,地主住在乡下,督促着他的佃户们耕种,第二种乡村,自由保产人(自由保产人,英法律名词;保有土地继承权或一生使用权的人。)或者邸册保产人自己耕种,第三种乡村,地主不住在乡下,由着他的佃户们耕种,他只收地租);在这三种乡村里面,棱窟槐属于最后那一种。

虽然如此,苔丝还是动手工作起来。苔丝现在很有耐性了。所谓耐性,就是道德上的勇敢与身体上的怯懦混合而成。(这句话也见于哈代一八六五年七月的日记。)她所以能够挣扎支持的,也就是这种忍耐的力量。

苔丝和她的同伴刨瑞典萝卜的那块地,有一百多英亩那么大,在那一带的农田上,它的地势最高,本是那一片白垩质地层里一道矽石岩脉,突出到砂石混杂的地面上,上面净是松松的白色棱石,成千累万,象球茎。新月和阳物的样子。每个萝卜露在地上的那半截,都早已经叫牲畜吃得干干净净的了,现在这两个女人所要作的,是把埋在地下的那半截,用一种带钩儿的铁钯刨出来,好再喂牛羊。萝卜的绿叶已经完全吃光了,所以那一片土地全都是使人感到凄凉的黄褐色,好象一副没有眉目口鼻的脸,从下巴颏到天灵盖,只是一片平铺的皮肤。地上是这种状态,天上也正相同,不过颜色不一样,好象一张没有鼻子没有嘴的白脸。因此,灰白的脸往下看着褐黄的脸,褐黄的脸往上看着灰白的脸,上天下地,成天价相对无言;它们中间,除了她们两个女工,象苍蝇一般在那儿爬动,再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没有一个人走近她们身旁:她们的动作象机械一样死板;她们每人身上,有一件粗布工人服,把她们完全围住,这种东西,是一件带袖子的褐色护襟,背后有钮子,一直扣到底下,护着袍子,免得叫风吹动,她们的下身是露得几无的下摆,再底下露着靴子,高高地够到踝骨上面,她们手上是黄色羊皮手套带着护腕。带遮掩的风帽,让她们那种低垂着的头显出一种沉思的样子,叫人看来,就会想起意大利初期画家心目中那两位玛利亚(两位玛利亚,一个是抹大拉的玛利亚,一个是雅各和约西的母亲玛利亚。耶稣死了以后,她们两个到坟上,对着坟墓坐着。耶稣复活后,她们两个也在坟上,见《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七章第六十一节及二十八章等处。意大利初期画家,多画这段故事,画她们两个俯首悲哀的样子。)。

她们在那片大地上那种伶仃孤苦的光景,她们自己并不觉得,命运待他们公道不公道,她们也不去想,只是一点钟一点钟地工作了又工作。就是在她们这种处境里,也能够过一种幻想的生活。那天下午,又下起雨来,玛琳曾提议过,说他们不用再工作了。但是不工作,就得不到工钱;因此她们还是工作下去。这片地的地势真高,狂呼怒号的大风,都不容雨点落到地上,在半空里就把它们吹得平飞横走,都象玻璃碴子一般,打到她们身上,一直把她们两个完全淋透了。苔丝到了现在,才真正明白了叫雨淋透了的滋味。原来淋湿的程度,有种种的差别,平常说叫雨淋透了,只是稍微让雨湿着了一点儿就是了。但是象她们现在这样,在地里有耐性地慢慢工作,先觉到小腿和肩膀叫雨淋湿了,然后觉到大腿和脑袋叫雨淋湿了,然后觉到后背。前胸和两腰,也叫雨淋湿了,同时还要继续工作,一直到铅色的亮光渐渐减少,证明太阳已经西下,才停止工作;这种情况,非真有点克己的工夫,甚至于非真有点勇毅的精神,是决办不到的。

然而她们两个,对于雨淋,却并不象我们所设想的那么觉得难受。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年轻的人,又正叙谈从前在塔布篱同居一处。同爱一人的时光,叙谈那片使人快活的绿色平野;在那里,慷慨的夏季,曾经布施了许多礼物,在物质上大家有份,在情感上却对她们独厚;所以就顾不得风雨的吹打了。苔丝本来不愿意和玛琳谈起那个只是法律上的丈夫,而不是实际上的丈夫;但是这个题目,却有很大的魔力,所以玛琳只一提起它来,她就不知不觉地和她应对起来。因为这样,所以那一下午,虽然湿淋淋的帽子上那块遮掩,往她们的脸上打得拍拍地响,虽然湿淋淋的粗布外罩,沉重累赘地箍在她们身上,但是她们两个当时看见的,却是她们脑子里那个草色芊绵。阳光普照。情思缱绻的塔布篱牛奶厂。

"好天儿的时候,你从这儿能看见离芙仑谷不到几英里的一溜小山,"玛琳说。

"啊!是吗?"苔丝说,同时立刻觉得这个地方有从前没想得到的好处。

因此,在这个地方,也和在别的地方一样,有两种势力互相冲突,天生的意志(哈代喜用"意志",由叔本华而来。"天生要享乐的意志"这种概念,数出现于本书中。)想要享乐,环境的意志却不容许享乐。玛琳有一种方法,能增强享乐的意志;下午慢慢地过去了,她就从口袋儿里掏出一个有白布塞儿。一品特容量的酒瓶子,请苔丝喝里面装的酒。但是苔丝当时的想象力就已经够让她身入幻境的了,并不需要酒来帮助,所以她只喝了一口,就不再喝了。于是玛琳就自己大喝起来。

"俺这阵儿已经喝上瘾了,"她说。"离不开它了。只有这桩东西还可以安慰俺,俺不能跟你比,俺是情场失意的人,你是情场得意的人,你还看不出来吗?所以,你不喝酒,也许一样能过下去。"苔丝觉得,自己的失意,正跟玛琳一样,不过再一想,她在名义上到底还是安玑的太太啊,这也值得自尊自傲的了,所以也就承认了玛琳刚才分析的那种区别。

苔丝就在这种光景里,不管早上上冻,也不管下午下雨,辛辛苦苦地工作。她们除了刨瑞典萝卜,就是修瑞典萝卜;修萝卜,是用一把小钩刀把萝卜上的泥土和须子削去,然后再把萝卜收藏起来,预备将来用。修萝卜的时候,要是下起雨来,她们可以有一架草幛子遮挡一下;但是遇到天寒地冻的天气,萝卜整个都冻成了冰核儿了,就是她们手上带着极厚的皮手套,也挡不了刺骨的冷气。不过苔丝仍旧抱着满怀的希望,因为她总觉得,在克莱的性格里,宽厚仁恕是主要的成分,他这种心肠,将来一定会让他重新来俯就她。

玛琳喝足了酒,高兴起来,就把前面说过的那种奇形怪状的棱石捡出来,跟着就忍不住尖声笑起来。苔丝却老是正颜厉色,不说不笑。在这儿虽然看不见芙仑谷,但是她们却不时往那方面了望,一面把眼睛瞅着那片把她们的眼光隔断了的迷雾,一面琢磨旧日塔布篱牛奶厂里的光景。

"啊,"玛琳说,"俺真想让咱们的旧伙伴再多来一两个!那样的话,咱们天天在这儿干起活儿来的时候,就能把塔布篱带到地里来了,就能嘴里老讲他了,就能老讲咱们在那儿过的那些好日子,老讲咱们那阵儿的光景了;这样的话,所有从前的情况就好象又都回来了!"玛琳一想起旧日的光景来,两眼就有点儿潮呼呼的,说话的声音也含混起来。"伊茨。秀特这阵儿正在家里待着没事儿,这俺知道。俺写一封信给她,告诉她咱们都在这儿,叫她也上这儿来好啦;莱蒂的病这阵儿大概也好啦。"对于这个提议,苔丝无可反对;她第二次听见这个把塔布篱旧日的快乐重新引到这儿来的计划,是两三天以后,那时玛琳告诉她,说伊茨已经有回信,答应她能来就来。

多年以来,都没有象那一年的冬天那样的。它来的时候,一步一步。蹑手蹑脚,仿佛棋手走棋子儿一样。有一天早晨,那几棵孤零零的大树和篱间的棘树,都好象脱去了一层植物的皮,而换上了一层动物的皮。每一根树枝上,都盖了一层白绒,仿佛一夜的工夫,树皮上都长了一层毛,把原先的粗细,增加了四倍。整丛的灌木或者整棵的大树,都好象是一幅明显触目的素描,用白色的线条,画在灰色惨淡的天空和天边之上。棚子里和墙壁上,从前本来看不见有什么东西,现在在这种结晶的空气里,都露出了蜘蛛的丝网,悬在棚子。柱子和栅栏门突出的犄角那儿,好象白色的绒线结的扣儿。

过了这一阵上冻而潮湿的时期,跟着来的是一个一切都冻得硬邦邦的时期。在那个时期里,奇怪的鸟,都不声不响地从北极后面飞到棱窟槐这块高原上来;它们都是又瘦又秃,形同鬼怪的生物,眼里都含着凄惨的神情;因为它们在人迹所不能到的北极地带,在寒气凝固血液。人类无法忍受的空气里,曾经亲眼见过奇伟可怕。难以想象的景象;曾经在北极光的闪耀下,亲眼见过冰山的崩裂,雪山的滑动;曾经叫狂风暴雪和翻天覆地的洄漩痉挛,把眼睛弄得半明半瞎;它们的面目仍旧还保留了饱尝那种风光的神气。(比较《还乡》第一卷第十章第三节:"文恩面前,有一只野鸭,刚从朔风怒号的地方来到。这个鸟儿,脑子里装了无数北极穷荒的景象。冰河引起的凶灾巨变,风雪带来的诡景谲象,极光显出的奇形殊彩,头顶上的北极星,脚底下的富兰克林,这一类它所习见习闻。以为平常的光景,实在都是了不起的。")这些无名的怪鸟儿,跑到离苔丝和玛琳很近的地方,不过它们对于人类从来不会看见的奇景,却没有报告。旅行家都有一种报告他们游览所得的野心,这种野心它们是没有的。它们老老实实地不动声色,只顾到这片平淡的高原上眼前的事物,把它们所不宝贵的那些旧日经验,一概撂开。它们所注意的,只是那两个姑娘拿着铁钯刨地那种细微动作,因为那种动作,能够掘出一些使它们吃得津津有味的东西来。

于是有一天,这片空旷高原上的空气里,袭来了一种极其特别的情况,出现了一种不是由雨而来的潮气,不是由冻而来的寒气。这种天气叫她们两个的眼珠发酸,叫她们两个的前额发疼,而且一直钻到她们两个的骨头里,它对于她们身体内部的影响,反倒过于身体外部。她们觉到这种情况,就知道要下雪了,果然那天晚上下起雪来。苔丝还是在那个有温暖的山墙。给孤独的行人作安慰的人家里住着的。她晚上醒来,听见草房顶上面,发出一种怪声,好象是四面八方来的狂风,把房顶作了它的运动场一般。她早晨点着灯要起来的时候,看见窗户缝里,刮进来许多雪,在窗户里面,堆成了一个由最细的粉末作成的白色圆锥形,烟囱里也刮进来许多雪,都铺在地上,有鞋底那么厚,她在上面走,就留下一道鞋印。屋子外面,一片风雪,狂飞疾走,吹到厨房里,都变成了一片雪雾;不过那时候,屋子外面还很黑,看不见什么东西。

苔丝晓得刨萝卜的工作是不能进行的了。她在那盏小小的孤灯旁边吃完了早饭的时候,玛琳来了,告诉她,说她们得到仓房里,跟别的女工们一块儿理草去,理到天气好了的时候为止。因此,她们等到外面一片混沌。一团漆黑的夜色,开始变成各式各样凌杂混乱的灰色那时候,她们把灯吹灭了,把顶厚的围裙围在身上,把脖子和前胸,都用毛围巾紧紧围住了,然后才起身往仓房走去。这一场雪,本来象一根白色的大云柱一般,随着那些鸟儿,从北极一直来到这儿;单个的雪片是看不出来的。狂风闻起来,好象带着冰山。北极海。鲸鱼和白熊的气味,它呼呼地把雪吹得扫地横飞,不能落下成堆。她们两个侧着身子,在风雪漫漫的地里,往前挣扎着走去,尽力靠着树篱避风的地方,其实那时的树篱,不但不能把风雪遮住,反倒把风雪筛过。空气叫一片灰色的雪弥漫得一片灰黯,同时却又把雪弄得盘旋回转,杂乱纷纭,那种情况,叫人想起天地混沌。无形无色的状态。但是她们这两个年轻的女人,还是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去;一片干燥的高原上这样的天气,本身并不足以使她们的情绪低落。

"哈,哈!那些北方的乖鸟儿,早就知道要下雪了,"玛琳说。"俺敢保,它们从北极星那儿,往这儿跑,一路都是刚刚跑在风雪前头的。亲爱的,俺想你丈夫,这阵儿一定正叫太阳烤着哪。天哪,他这阵儿看得见他这位漂亮的太太,就好啦!俺并不是说,这种天气把你冻得不好看了,没有那样,实在反倒把你冻得更好看了。""你别对我谈他啦,玛琳,"苔丝正颜厉色地说。

"呃,不过,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他吗?真没有他吗?"苔丝没回答,只满眼含泪,把身子急急转到她想象的那个南美洲所在的方向,撅起小嘴儿来,在风雪里望空飞了一个热烈的吻。

"唉,唉,俺就知道,你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的。可是,俺说句实话,你们两口子这样过法,可实在古怪!好吧,俺不再说什么啦!至于天气的话,那不要紧,在仓房里不会很难受。不过,理草比刨萝卜,可就吃力得多啦,比刨萝卜,可就重得多啦。那种活儿,俺还作得来,因为俺腰粗背阔,你比俺苗条得多了。东家怎么会叫你也干这个哪?俺真不明白。"她们到了仓房,就进去了。仓房很长,有一头儿满盛着麦子;仓房中间就是理草的地方,那儿头一天晚上,就已经把女工们今天足够理一天的麦秆,一捆一捆地搬了来,放在理草的机器上了。

"哟,伊茨也在这儿啦!"玛琳说。

不错,走上前来的,正是伊茨。她是昨天下午从她母亲家里起身往这儿来的,她一路步行走来的时候,没想到路会这么远,所以一直走到天黑以后才到了这儿,不过还好,到了以后才下起雪来。她在酒店里过了一夜。原来这儿的农夫和她母亲,在集上就商议好了,说要是她能今天来,他就雇她。伊茨正怕来晚了,惹那农夫不高兴。

除了苔丝。玛琳和伊茨以外,还有两个女人,都是从邻村里来的;她们是姊妹俩,都长得虎背熊腰;苔丝刚一看见她们两个,就吃了一惊,原来她们一个是黑桃王后黑卡尔,一个是她妹妹方块王后,在纯瑞脊半夜三更吵架那一回,要和苔丝打架的,就是这两个女人。她们好象不认识苔丝,也许真不认识,因为吵架那次,她们本来喝得醉眼模糊,并且她们在纯瑞脊,也和在这儿一样,又是暂住。她们都更情愿干一切男人干的活儿,穿井。修篱。挖沟。刨坑,样样都来,一点儿不累。她们也是出名理草的好手,她们瞧她们三个,很有点看不起的神气。

机器是一个架子,两头有两根柱子,中间有一根横梁,横梁底下,放着一捆一捆的麦子,麦穗都朝着外面,横梁用木橛钉在柱子上,麦子慢慢减少,横梁也慢慢往下落。她们五个都带上手套,排成一行,站在机器前面,动手工作起来。

天色更沉闷了,从门口透进来的亮光,不是天上照耀的太阳,却是地上反射的雪色。那几个姑娘,都一把一把地从机器上把麦秆儿往外抽;不过因为前面那两个生人,正在那儿说东家的丑闻,西家的坏事,所以起初玛琳和伊茨,虽然有心要谈叙旧情,也办不到了。不久,她们听见了外面雪地上,有沉重的马蹄子声,跟着那个农夫就骑着马,一直来到仓房门口。他下了马,一直走到苔丝跟前,默默无言地从旁边往苔丝脸上直瞧。苔丝起初没回头,但是那个农夫老那么盯着她,她就转身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农夫不是别人,正是在大道上说她的历史。惹她飞奔逃避的那个纯瑞脊人。

他在旁边站着,等到苔丝抱着麦穗往外面大堆上送去以后,他才对她说:"原来你就是那不知好歹。对俺无礼的小媳妇!俺刚一听说,新雇了一个女工,俺要是没猜出来也许就是你,那就叫俺掉在沟里。哼,你觉得,头一回在客店里,你有情人保镖,占了俺的便宜,第二回你又仗着腿快,又占了俺的便宜,是不是?这回你可逃不出俺的手心儿去了。"他狞笑着说。

一面是那两个虎背熊腰的姊妹,一面是这一个恩怨分明的农夫,苔丝夹在这二者之间,好象一只小鸟儿,陷在夹网里一样。她当时一声也没敢言语,只默默无言,继续抽麦秆儿。她不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人,现在她已经看出来,她用不着怕那个农夫对她作任何用情意。献殷勤的表示,他只因为让克莱打了,要在她身上出气就是了。实在说起来,她倒是情愿受男人的气,并且觉得很有勇气受。

"俺看你那回好象觉得俺是爱上你了,是不是?女人家真有些傻的,老拿着假事当真事。俺叫你在地里给俺作一冬活儿,你这个丫头就一定知道俺是不是爱你了。你不是签了字,答应作活儿作到圣母节吗?俺说,你对俺说不说抱歉的话?""我觉得你应该对我说抱歉的话才是。""好吧,说不说,那随你的便儿好啦。咱们走着瞧,看这儿到底谁比谁大。这就是你今天理的麦秆儿吗?" "是,先生。""就这一点儿吗?你看人家,"他指着那两个又粗又壮的女人说,"别的人也都没有不比你强的。""她们从前都作过这种活儿,我可并没作过,我怎么能跟她们比哪?再说,这本是计件的活儿,我们多作你多给线,少作少给钱,作多作少,于你并没有关系呀。""你说没有关系就行了吗?俺说有关系。俺要把这个仓早早清理出来。""那么两点钟她们走的时候,我不走,我还在这儿作活好啦。"他满脸怒气,悻悻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苔丝觉得,她不能遇到比这个更坏的地方了;不过无论什么,都比人家对她献殷勤好一些。到了两点钟的时候,那两个专门理草的女工,就把她们那个酒瓶子里剩的半品特酒喝干了,把她们的镰刀放下,每人把最后的一捆麦秸束好,起身走了。玛琳和伊茨本来也想走,但是听说苔丝因为手头慢,要再理些时候,把她少作的补上,她们两个就不肯把她一个人撂在那儿了。外面的雪仍旧下着,玛琳抬头往外看了一看说:"好啦,这儿都是咱们自己的人了。"于是她们谈的话到底转到旧日牛奶厂里的生活上去了;并且,当然要说起她们对于安玑。克莱热爱的景况。

"伊茨。玛琳,"安玑。克莱太太威仪严肃地说,但是这种威仪严肃,却极端令人心酸,因为她这位太太不成其为太太了。"我现在不能象从前一样,和你们一块儿谈论克莱先生啦;你们当然看得出来,我不能。因为他虽然现在跟我分离了,他终究还是我的丈夫啊。"在她们那四个钟情于克莱的女孩子里面,就数伊茨顶莽撞。顶尖刻。她当时说:"论起作情人儿来,他倒极漂亮,可是论起作丈夫来,俺觉得,他刚结婚就离开了你,可不大温存体贴。""他那是不能不走,他那是没法子,非走不可,他要去考查田地!"苔丝替她丈夫分辩说。

"就是那样的话,他也应该想法子让你度过这个冬天哪。""啊,那是因为一件小事,一点儿误会;咱们不必辩论啦,"苔丝带着哽咽的声音回答说。"也许可以替他辩护的话多着哪。他不象别的丈夫那样,没告诉我个话儿就走了;再说,他在什么地方,我也总能知道。"说完了这番话,待了许久,她们三个没再开口,只是一面默默地沉思,一面把麦穗把住,把麦秸理出,夹在胳膊下面,用镰刀把麦穗削下;那时候,草棚子里,除了麦秸的沙沙声和镰刀的吱吱声而外,听不见别的声音。于是忽然之间,苔丝软成一团,倒在脚下一堆麦穗上。

"俺早就知道你必定受不住嘛!"玛琳说,"总得比你更壮实的,才作得了这种活儿。"正在那时,农夫走进来了;"哦,俺走了,你就这么个干法吗?"他对苔丝说。

"不过我作不了我吃亏,你并不吃亏,"她分辩说。

"俺要把这些麦子早早弄完了,"他倔强地说,同时穿过仓房,从另一个门那儿出去了。

"我的好人,你听话,不用理他,"玛琳说。"俺从前就在这儿作过活儿。你这阵儿上那面去躺一会儿吧,俺和伊茨替你把你不够数的活儿补上吧。""我不愿意让你们两个为我受累。论个儿,我比你们还都高哪。"但是她当时实在不能支持了,所以就答应了躺一会儿,往一堆乱草上靠下去了;那堆乱草,本是直麦秆儿理走以后剩下的,扔在仓房的一头。她这回瘫软了的原因,一半由于工作太累,一半由于又谈起她和她丈夫分离,心里激动。她躺在那儿,只有感觉,毫无意志,草的沙沙声和麦穗的切切声,都好象是触到身上有分量似的。

她躺在那个角落上,除了草声和切声而外,还能听见她们切切的低语。她知道,她们一定在那儿继续谈论刚才那个题目,但是她们的声音太低,她听不出她们说的是什么来;后来苔丝越来越想听一听她们到底说的是什么,就自己以为已经好一点儿了,站起来继续工作起来。

于是伊茨又受不了啦。因为她头天晚上,走了十二三英里地,半夜才睡的觉,五点钟就起来了。只有玛琳,靠着喝了一瓶子酒,又生的壮,还能受得了这种苦,膀子和脊背还不至于发疼。苔丝逼着伊茨,叫她先走,因为她自己觉得好一点儿了,就同意不要伊茨再作下去,等到都作完了以后,把那天捆的麦穗,按数大家平分。

伊茨很感激地接受了她这种好意,就出了仓房的大门,顺着雪地里的路径,往她的寓所里去了。于是玛琳那种痴情傻意,开始发作起来,这是她每天下午这时候喝酒以后,必有的情况。

"俺真没想到他会办出那种事来,从来没想到!"她带着一种象在梦中的声音说。"俺也很爱他呀!他选中了你,俺一点儿也不吃醋。可是他那样待伊茨,可太不对了!"苔丝听见这话,吃了一惊,差一点儿没把手指头叫镰刀削掉了。

"你说的是我丈夫吗?"她结结巴巴地问。

'啊,是啊。伊茨嘱咐俺,叫俺千万别告诉你,可是俺憋不住,还是要告诉你。这不是别的,就是有一次,他要伊茨跟他上巴西去来着。"苔丝的脸,立刻白得和外面的雪色一样,脸也都耷拉下来了。

"伊茨答应了他没有哪?"她问。

"俺不知道。反正后来,他又变了卦了。""呸,那么他那并不是真心了!那只是男人对女人开开玩笑就是了!""不是开玩笑,他是真心,因为他还同伊茨一块儿坐着车,走了老远,要往车站上去哪。" "他还是没把她带走哇!"她们又默默无言地理了一会儿,于是苔丝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事前却一点要哭的样子都没有。

"你看!俺要是不告诉你,不就没有这种事了嘛!""噢,你告诉我告诉的很对呀。我一直地老任着自己的性儿,唉声叹气过日子,没看出来,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局!我应该常常写信给他才对。他只告诉我,不让我去找他,他可没不让我常常写信给他呀。我不能这么麻糊了!不论什么事,我完全不管,都听他一个人的,我太疏忽了,太不对了!"仓房里的光线,本来就不充足,现在更昏暗了,她们看不清楚东西了,不能再继续工作了。那天晚上苔丝回了寓所,走进自己那墙上刷着白灰的小屋子,就热情冲动,拿起笔来,想要写一封信,寄给克莱;但是写着的时候,却又疑惑起来,不知道该写不该写,所以就写不下去了。后来,她把贴肉戴的结婚戒指,从带子上解了下来,整夜里把它戴在手指头上,仿佛这么一来,她就可以增强力量,使自己感到她就是那位善于闪躲的情人真正的太太。他这个情人,居然能在刚刚离她不久的时候,就向伊茨提议,要伊茨跟他一块儿到外国去。现在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了,那她怎么还能再写信恳求他,再表示对他关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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